王虎、秦石头旗队,带着被解救出来的人,还有一些闻风而来的军户,都是来不及跑去马道石堡的军士家属,在黎明时分,集合在了老羊口屯堡外。
马贵带着临时召集的十几个役丁青壮,挨家挨户地敲门,试图把西门百户麾下的军户们,全部带走。
他走出被困的军舍石屋,见到了那三个锦衣卫的尸体后,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既然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那留在老羊口就是等死了,干脆跟着百户去了草原罢,全家人还能活过一命。
不过,对于不愿去草原的军户、佣工,马贵也没有勉强,大家好集好散,将来说不得还有见面搭话的时候。
这时候,王青的运输队,带着驮马已经等在外面多时了。
王虎、秦石头两人手下的军士,那几个被毒刺放倒的倒霉蛋,在同伴的看护下已经苏醒过来,全部归队。
行动不便的,各家的老幼,优先上了驮马,环护在四周的阿蛮的马队,跟在大群队伍最后;一辆从商铺外拉来的马车,套上骡马后,拉了那几个战死的鞑子亲卫,阿蛮要带着他们回草原埋葬。
盖伦部落里的鞑子骑兵,只有极少数的人,像阿蛮一样,在未被征召进萧夜的旗队前,发给了铆嵌着姓名的铁牌,而没有铁牌,也就是没入军册的归顺鞑子,抚恤的钱粮不会太多。
军规有缺憾,但萧夜不会补漏,他要的就是让这些鞑子们,看着一部分身边的人,能拿到丰厚的饷银、抚恤,这样,他的旗队才能有青壮补充。
毕竟,从草原上抢夺回来的明人,数量实在是太少了。至于内地的人,呵呵,还是算了吧,张忠既然已经惦记上了西门家,怎能火上浇油。
黎明时分,大队人马经过石关屯山下,在胡适彪复杂的目光下,从石关西侧的马道,徐徐踏上了北去的方向。
鞑子骑兵夜袭石关屯、老羊口,后山工坊区、丘陵工坊区里的匠人、佣工,在第二天佛晓都晓得了,不过,在他们准备再次仓皇撤离之前,那些鞑子骑兵,竟然只是裹挟了一些人口,就施施然退回了草原。
一时间,石关屯原百户西门萧夜,勾结鞑子残害两个屯子的消息,借着逃散出来的军士的口,传遍了两个工坊区。
王虎旗队里的军士,还是有人认得的。
只有还在丘陵工坊区里,拜访黄家执事的罗愈飞,醉醺醺不可置否,要想他清醒过来,恐怕得等到第二天了,那时,鞑子早就跑的没了影子了。
西龙河南岸,一队徒步的军士,在百户徐海的带领下,正准备渡河;但是,现如今的西龙河,让本地土生土长的徐海,有些发愁。
不知道何时蔓延过来的藤草,已经铺在了河岸北侧,甚至有一部分在河沿的水面上,绿汪汪清脆地展开了枝藤;枝干藤蔓上密麻的利刺,颜色变得更加紫黑了。
哗哗流淌的河水,对于翡翠藤来说,几乎不是多大的障碍,枝条下生长的细长气根,竟然能扎进水下的泥层里。
昨晚上在南岸休息了一晚的徐海,能清晰地记得,昨天那河的北岸上,藤草还没有蔓延进水里,今天一大早,就看见少部分的河面上,竟然就有了大片碎碎的绿叶,齐崭崭铺在了河面上,随着河水上下起伏。
“也许,是自己眼花了吧,”心里嘀咕的徐海,让军士们准备,脱下鞋袜和裤子,开始渡河。
西龙河河面因祁连山雪水的融化,比起冬季那小溪般的干涩,如今宽敞了很多,足有十几丈,浑浊的河水冰凉渗人,却也浇灌了附近上万亩的田地。
地形原因,河水并不深,这一段顶多到腰部,头顶着衣服包裹,手里拿着腰刀、长矛的军士们,看好对面那黄连树土道,呲牙咧嘴地下了河;徐海骑着战马,在后面看了一会,也准备过河了。
“啊,我让刺扎了,”渡河速度快了些的几个军士,拿着刀、枪,想把那藤草挑开,好开出一条上岸的路,却不想,被韧性十足的藤草,反弹到了胳膊上。
脚下踩到了密集的藤草根部,不留神一绊,人就躺在了水里。
尖刺划破了肌肤,转眼间,运气不好的军士,慌忙舞动着双手想站起来,摇晃间很快,眼皮子沉重地像挂了两个巨石,脑子开始发晕。
就连萧夜也不会意识到,接触到了大量水源后,渐渐开始变异的翡翠藤草,利刺的毒性会这么大;他只是接受了后勤军事知识,知道藤草对于石磨有何用,并不知道藤草在没有天敌的情况下,会发展到哪种恐怖的地步。
嘴角发黑的几个军士,尽力想在昏倒前赶到岸上,但是,区区十来步的距离,成了他们的生死之锤;“普通、普通,”接连被毒刺划破了胳膊、大腿后,栽进水里的他们,就是冰冷的河水,也激不醒肿胀的眼帘。
眼看着同伴就要被河水没顶,其他的军士急了,丢下手里的包袱、武器,上前抓住了两个,剩下的三个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僵硬地趴在水里,被河水缓缓推向下游。
附近藤草密集,他们有心无力,只能徒劳地呼喊着。
“斯,呀喝,”远远观望的徐海,顿时拉住了缰绳,伸手一摆,推拉着三架马车的军士,在旗官的吆喝下,停下了脚步。
就这么一小会,三个军士就被河水带走了,徐海无奈,只能先派人顺着河岸往下跑,看能不能把那三个家伙拉上来;这都是跟着他多年的弟兄了,不尽力解救,寒了人心可就糟糕了。
再加上亲眼看见对岸的两个军士,被强拖上了岸,躺在地上生死不明,徐海可就有些犯难了,还是先等等再说吧。
河对岸,四五个过了河的军士,慌忙套上衣裤,鞋袜丢在一边,把两个弟兄小心扛到了碎石大道上;这里有着黄连树,藤草在两边远远地绕开了。
探探昏倒军士的鼻息,有经验的老军士,去到道边采了些藤草的嫩叶,放嘴里嚼碎了,直接就塞进两个同伴的嘴里,这样解毒效果会更快一些。
就在大家等候同伴苏醒的时候,远处大道上,一个黑点迅速显现,黄家执事派往碎石堡告警的家卫,已经来到了西龙河附近。
在军士的带领下,黄家家卫牵着健马,小心翼翼地渡过了河面,来到了徐海面前;“徐百户,大事不好,鞑子夜袭老羊口屯堡,那里军士伤亡惨重,”
在那名家卫的叙述后,徐海已是冷汗连连,暗自庆幸自己真是好运,在千户所耽搁了两天,生生躲过了血光之灾。
黄家家卫驱马直奔碎石堡,报信去了,徐海看看身边面色发苦的几个旗官,恶狠狠地一跺脚,“过河,快速赶往老羊口,”
没听见吗,鞑子已经退了,现在正是收复老羊口的大好时机,不好说出口的徐海,督促着军士尽快过河,那几个去下游搜寻同伴的军士,就先让他们找着吧。
马道石堡,孙小明带着亲卫,把石关屯的匠人们送进石堡后,马不停蹄地又上了马道,二十几个亲卫全部撒开,每隔几丈就有一人在四下里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这时候,地下五六尺深是洞道里,崔红原他们已经挖到了距离马道石堡,不足半里地。
一路上,不管是坚硬的岩石,还是酥软的砂石土层,工兵铲拓宽出来的洞道,进度慢是慢了点,但洞壁坚硬无损,足以让后面跟着的萧夜,乐得眉飞色舞。
就在他洋洋自得的时候,匠人手里的工兵铲,那按钮处突然红光闪烁,一明一暗的闪动起来。
“不好,铲子马上就要报废了,”一直盯着工兵铲的萧夜,心脏猛地一跳,“老崔,加快速度,不要在往宽里挖了,”
按照崔红原的计划,这条洞道是必须能并排行走两个独轮车的,甚或让木匠打制出车身窄点的马车,一匹骡马拉着也能行走;这样挖下来,速度必然快不到哪去。
为了能达到最佳的挖掘效果,工兵铲上的按钮,萧夜一开始就调到了最大功率。
能使用近六个时辰的工兵铲,在连续使用了四个多时辰后,就达到了极限。
万一现在突然报废了,被埋在地下的萧夜一行,恐怕要见到天日,还的费上一番力气,或许暴漏了这条洞道也有可能。
听见身后萧夜急躁的声音,崔红原不敢大意,上前从同伴手里拿过工兵铲,瞅了眼头顶上的管子,手里熟练地划出道道弧线;扑面飞溅的石沫,也顾不上了。
五百多步的距离,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在那根管子明显向上拐弯的位置上,崔红原开始原地挖掘出一个石室,想把这里挖成两个相串的大洞;最前面的那个洞室,可是要用来积存流水的,马虎不得。
但是,工兵铲上越加急促闪烁的红光,让萧夜急的满脸大汗,倒是那些匠人和刀子,很是好奇地看着工兵铲,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行了老崔,还是给我吧,”推开挡路的匠人,萧夜抢上前去,一把夺过了工兵铲,挥舞着就向上方奋力开道;身后略带不满的崔石匠,看看萧夜挖出的洞道,不屑地撇撇嘴,简直是糟蹋了那犀利的铲子。
马道石堡,因昨晚的行动,王猛已经在堡里进行了宵禁,军士全部武装集结,磨坊里的匠人们也发放了弯刀盾牌,歇息在军舍里等待命令。
堡里东南角的磨坊,是一间相当大的石屋,顶上是木梁盖着厚厚的蒿草垫子,外面就是大堆的石料,往北挨着堡墙是马厩、大院。
磨坊一墙之隔的军舍里,挤在火炕上的匠人们,睡得正香,压根就没想到,会有人无声无息地进了堡里。
丙字号磨坊,地面上无声地出现了一个大洞,塌陷下去的大团灰烬般的石沫,让下面的萧夜,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啪,”随着一声脆响,手里的工兵铲,那看似沉重的金属头部,随着电弧的消失,出现了丝丝裂痕,裂痕分块地延伸到了手柄部位后,咔咔地裂成了拇指大小的碎片。
工兵铲报废了,但是已经能呼吸到外面空气的萧夜,总算是长出了口浊气,差点,差点他就被困在了地下,那可是要了老命了。
当一行八人浑身灰粉地钻出洞道,站在丙字号石磨旁时,天色已经大亮。水缸粗的洞口,就在距离石磨十来步远的角落里。
“老崔,你们先在这歇着,”扔掉手里的碎片,萧夜一边脱下身上的外衣,一边叫过了刀子,“小刀,你出去把王猛叫进来,再去马道那里,把孙小明他们召回来,这个磨坊,今天就不要开工了,”
“哎,”已经对百户崇拜到了极点的刀子,扭头就出了磨坊,脚下一步一个灰印地跑出去了。
看着五个默不作声的匠人,萧夜呵呵笑了,“老崔啊,你们可是立了大功,本官不会忘记的,”
出得地面,老崔脑子似乎清醒了很多,旁边的五个匠人,也脸色沉重,浑身脏兮兮地站在那里,就等着百户发落了。
萧夜的夸奖,并未起到作用,他们连身上厚厚的灰粉也不管,低着脑袋听着百户的下文;这就是匠人们的悲哀,越是能打造出精巧工程的匠人,寿命愈是短暂。
“这样,这马道磨坊,今后由老崔你来掌管,其他人也不得离开磨坊,家属就安置在磨坊里,这里会圈起来,所需日用由百户我来供给,”心知肚明的萧夜,没有再说宽心的话,而是开门见山。
“老崔你自今天起,享总旗官粮饷,其他四人人按旗官粮饷对待,”
“或许有生之年,你们不能再离开这里,但你们一家人能在这里活得很好,”萧夜缓慢地说着,“马道石堡里,会有私塾,有医馆,甚至会有商铺,你们家里的小子们,有本事的本官会招进亲卫队,”
为了拉拢这些匠人,保住洞道的秘密,萧夜也是下了大本钱。
坦诚直率的话,优厚的待遇,让本来已经死心的老崔他们,顿时大喜,跪在地上连连叩首;他们或许对死早有准备,但是最牵挂的还是家人。
能好好地活下去,哪个还想着去死。
他们的态度,让萧夜很是满意,赶忙招呼着大家起来。既然成了自己的嫡系,那多余的礼节就不用了。
恭敬,是要留在心里,不是放在膝盖上。
以崔红原为首的五个匠人,今后就长驻这间磨坊了,那地下的洞道,就由他们来监看,萧夜相信他们对自己的忠诚;有着王猛防御严密的石堡,想逃脱出去不是易事。
何况,匠人们的家属还在堡里,他们想来不会干出蠢事的。
“百户大人,那洞道想来是要用的,不论如何用处,要是在里面运输货物,我们五个人可是不够的,”满脸粉灰的崔红原,说起话来,发髻上的灰烬索索直掉。
萧夜也好不到哪去,但事情棘手,只能等会再清理。
“嗯,这样,马道石堡磨坊,允设两支匠人旗队,二十人,全部家属必须在石堡内,无令不得出堡,此令本官会告知王猛他们,”
“其他军士、匠人,无令不得进入磨坊,本官的亲卫例外,”萧夜想了想,做出了决断。
“此间事关机密,你等要谨记本官的保密军令,”
“是了,小人等晓得,”崔红原等匠人,躬腰齐声应道。
磨坊要正常运转,必须有大量的人手,外围的匠人还好说,运送石料到了磨坊外就就行,但是磨坊干活的人,在洞道中运输货物的人,他不掌控起来,隐患多多。
甚至,这处磨坊要和石堡里的其他军舍,用围墙隔离起来,派驻重兵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