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里前一阵挑出了二百人,成了火/枪兵,半天操演火/枪、军弩,半天干活,每月底会有一次大比,前十人就能进黄总旗的百人队了,”许旺良羡慕地说道,就听见身后有人不满地哼了一声,赶忙抬头看看天色,“三夫人,时辰不早了,您还是先去营地休息吧,”
白龙湖北面一块平坦的湖岸边,靠着陡峭的山壁旁,一字摆开的五个水伞,旁边有看护着十几个带盖木桶的女杂役,附近还有几个军士站岗;这里不但是山顶上的上风口,也是黄汉祥他们关注的重点,集水点。
每天这里都能收集到十几桶五百多斤的净水,加上从山腰处溪流里打来的水,山上众人吃喝用还算足够;现在百户的三夫人来了,那用不了多久,水伞肯定是要增加的。
集水点不远处,一顶厚实的牛皮帐篷搭建了起来,旁边还有两个“小队营房,”那是给女仆休息用的。
杂役们休息的帐篷在南面对岸,和军士们的营地挨在一起,平日里不经许可,是不许随便靠近集水点的,正好,田秀秀的帐篷就建在了这里。
来到自己今后居住的帐篷,田秀秀谢别了黄汉祥他们,带着丫鬟女仆进了牛皮大帐。
吃了点热乎乎的肉汤,用热水大略洗了脚后,田秀秀和小菊躺在帐篷的厚毡毯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整整七八天的奔波,她俩早就累的筋疲力尽了。
甘肃镇,城西一座不起眼的院子里,门口没有挂牌,也没有把手大门的汉子,但是门前大道,经过这里的人,无论是袍服的士人,还是杂色盘衣领的平民,甚至衙役军士,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样,脚步匆匆地地避开了这间院子。
锦衣卫甘肃镇百户所,就设在这个院子里;大门进去,左手一间耳房,右手回廊去了后院马厩、地牢,正面是不大的院子,角落里摆放着一排木架,上面摆放着尖头铁枪、大刀长戟,地上还有几个石锁。
院子里站着几个锦衣卫旗官,一个个噤声矗立,身后的校尉们也是缩着脑袋,手按腰间绣春刀,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青砖。
对面堂屋里,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头上戴四方平定巾,满脸阴柔的百户方善水,端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地上跪着的试百户、总旗,冷笑连连。
“苟老弟,这件事你可是办的很不像样啊,连人都能跟丢了,真真是让老哥我失望了,”似笑非笑地方善水,声音不大,也没有咆哮怒吼,但这淡淡的抱怨声,却是让地上的三个人满头大汗。
方善水,名字很和善,面相白净无胡,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平日里头戴四方巾身着襕衫,一副文人的打扮;但熟知他底细的人,无不暗地里叫他方骟人,擅于把对手搞倒送进阴间的人,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如果方百户脸上带着怒气,叫骂几声,那就是说他并不很生气,而如果他脸上笑意浓郁说话更加和气的话,那就是有祸事要发生了。
“大人,百户大人,职下派出的,可是号称百里狐的张二亩,他跟踪的本事,可是百户所里顶尖的了,现在他还没回来,或许是半道有了磕碰,”跪在地上的苟良晨,捣头如葱,迭声地分辨道。脸上大滴滚落的汗珠,啪啪砸在面前青砖上,他也不敢抬手擦去。
他身后的两个总旗官,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哼,现在全城都知道了,夜袭田家大院的,是草上飞,知道不,你叫老哥我如何去见人啊,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人家事主可是连悬红都挂出来了,”伸出干枯的手指,方善水在自己脸皮上拍了一巴掌,“哥哥我是没脸了啊,”
自打接到碎石堡镇抚司官孙德章、江成密报,方善水就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些来自西北的七巧物件,还有黄灰泥,只要经营好了,绝对是自己上升一步,甚至好几步的蹬官梯。
手下抽调的十几个机灵的力士,加上一批外线暗桩,他相当谨慎地分批派了出去,好不容易在碎石堡,还有那石关屯后山的工坊里,插下了钉子,现在案头上送往京师的碟报还没写成呢。
要知道,王、田、黄三家商户,虽然是在外面只能穿绢布制装,但他们背后的势力,就连太原府的千户靳大人也不愿轻易得罪,何论他一个六品的百户呢。再加上已经闻到味道,把关系网伸进了甘肃镇的其他五大商家,方善水虽然眼红那些货物的利水,但想想就是一阵的头疼。
抄拿波斯人商铺简单,一道驾帖十几个缇骑就办了,但惹怒了这些商家,再被断了货源,估计城外乱坟岗里,自己连地方都没有,绝对会被挫骨扬灰了。
刘瑾案余波犹在,他方善水可不想步其后尘,被主子剐上三千多刀,中间还能惨兮兮地喝碗粥。此等大事要徐徐渐进,急躁了折损的可是自己的身家。
西北官场浑如泥潭,商场更是你死我活,方善水不得不谨慎行事。
但是,如果把波斯人的事告知了太原府的几个皇店,那他连喝汤的机会也难了,给别人送肉的好事他干不出来。
别看地上趴着的三个属下军官,表面上老老实实,嘴巴里忠心耿耿,但自己要是摊上了糟心事,他们马上就会变成三只疯狗,不把自己撕碎了他们如何上位。
瞅瞅旁边衣架上飞鱼服,方善水暗叹一声,何时自己才能穿上蟒服,就看这件事办的如何了。让那波斯人心甘情愿地把货物交给朝廷,交给皇家内库,绊脚石可不是那些商家,而是商家背后的靠山,他要做的事相当的棘手。
“夜袭田家大院的贼人,处置周密手段狠辣,但现场回报来看,似乎不是一股人马,或许是有了内讧?”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方善水思量了好一会,等到苟良晨三人膝盖发麻,这才缓声吩咐道。
“调查田家内部,查清有无内应,张二亩回来后即刻来见本官,”
“碎石堡和石关屯工坊,要严加监视,尽量查清那波斯人在草原上的居住点,应该是在千里之内,”不得不说,方善水的情报分析,还是相当强悍的,就凭着黄汉祥他们外出海西村来回的时间段,算上马速和休息时间,就能猜测出所到目标的距离。
但他没想到,黄汉祥手里有着一个微光镜,晚上夜能赶路,海西村距离石关屯,一千多里的距离,让他很少见地推测错了。
“再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要彻底摸清他们交易情况,最好是和那个波斯人拉上关系,”相比于自己的前程,啥的田家要案,啥的草上飞,心知急缓的方善水还不看进眼里。
大案要案,那是自己说了才算,还得地方官府提供证据线索,心情不好一推二六五,先搁下调查吧。
“张利跟进田家案子,刘奇在城里处理日常事务,苟老弟你就挂着波斯人的商铺,有情况随时上报本官,”
“至于那个百户西门萧夜,一个世袭的军户,血气之勇,值不当派出人手,发信让孙德章盯着点就行了,一个会打鞑子的莽夫罢了,听明白了吗?”对于石关屯私下派军士当保镖一事,方善水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人活一口饭,这事在哪里都有,可大可小,先记下再说。
“晓得了百户,”还跪在地上的三个军官,强忍膝盖酸麻,轰然应声答道,俯下了身子。
石关屯那里荒山荒地,连种粮的地方都没有,鞑子也盯上了那里,不是个守成之地啊。没理会退出去的手下,方善水仰靠在椅子上,暗暗捉摸着。
白龙湖,田秀秀休息了两天后,正式接手山上的一应事物,除去黄汉祥所管的军务外,那二百杂役的名册,她已经拿在了手里。
粮册流水薄,粮食、青盐、绢布,还有山下那归附部落的牛羊数目,一本本账册交在了田秀秀的小桌上。
许旺良虽然从一个大头目,摇身一变成了副总管,但这个大管事可是百户的女人,他要是能伺候好了三夫人,那今后的前程可是比大头目要好走的多了。
按照自己在家族里经营的模式,田秀秀在许旺良的推荐下,指派了六个执事,其中一个是女流犯,专门管理那些女杂役。
执事每人管理一支小队,人数在三十几人不等,他们向许旺良负责,但有要事也可以直接找三夫人;而许旺良只向三夫人一人负责,每天汇报粮食消耗、各小队产量等等。
那二百火/枪手半天的活计,自有旗官管理,田秀秀是插不上手的。
为了便于护卫田秀秀的安全,黄汉祥特意找许旺良,从女杂役那里挑出了五个粗壮的婆娘,在军士的指导下,演练左轮火/枪的用法,作为三夫人在山上的护卫。
山上军士和杂役的待遇,从吃食穿衣裳,就能看出区别了,更何况,军士每月的粮饷,在普通平民看来是相当的好了。相处时间长了,杂役们个个都动了心,现在每月火/枪兵十人的招收名额,那简直是打破了头的去抢。
内地平民一家每年两贯钱就能过一年,有的人一辈子只见铜钱没见过银子,现在有机会当军士每月拿二两银子,这等高粮饷艰苦点算个啥。
三天后,秦石头小队带着二十几匹驮马,驮着硝石、石料,回归石关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