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呯呯;彭、彭,”一溜伸出的枪管,吐出点点火光,最中间一道长长的火焰,正正对着千夫长的身影,“突突、突突突”。
啪、啪啪,噗噗噗,圆盾、铁甲,战马坚硬的头颅,在泼雨般弹丸的撞击下,纷纷被击穿、破碎,千夫长身上锃亮的板子甲,也被凿出了一个孔洞,可以放进一个酒盅了。
聚集在大沟里的鞑子马队,因地形原因,散不开多少,遇上密集的火力,哪里还有幸存的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除了后队逃跑的鞑子骑兵,跑在最前面的鞑子和战马一起,死尸几乎堵塞了十五步宽的沟壑底部,血液缓缓淌下,在寒风中很快结成了冰棱。
鞑子跑了,王虎带着两队军士,跑出石堡下到沟里,不理会地上的尸体,先找到没死的鞑子,一刀砍了,接下来才是翻检缴获;他们今天的收获,五成就归大家平分了。
当然,挑走值钱的东西后,打扫战场的累活,就由那些马贼俘虏们去干了,也是给他们一个震慑。
破刀烂甲,甚至是打坏的马鞍子皮袄,全部要收回到石堡,死马也要拖回去,用不上就送到磨坊里处理,百户在送来石磨时就在信里交代过的。
这些被扒干净的鞑子尸体,扔到原地,草原上的野狼,今晚就能寻着血腥味赶来,能给鞑子找点麻烦也不错。
王猛不相信,鞑子在这里吃了亏,还能悄悄地忍着,笑话了。
刚刚升起袭扰鞑子的念头,就遇上了鞑子上门,王猛知晓这里的重要性,也打消了出动军士的念头,只要守好这个石堡,那就是大功一件了。
石关屯,山下鞑子营地里,虎尊炮最终经不住长时间的使用,清理炮膛的炮手一个疏忽,塞进去的火药炸膛了,“轰、”架在土台上的火炮,炮管崩裂飞溅,打倒了几个来不及跑的炮手,也让塌狼瓦发昏的脑袋,清醒过来。
这个石关屯,不好打啊,比上次火器更多了,看样子,火药也是囤积的够多,到现在还没有用尽的迹象。
就在他焦急的时候,峡谷里跑来一匹游骑,“报,千夫长,峡谷入口东面发现明军,千夫长战死,”游骑喘着粗气下马跪倒,“卑下在东面的大沟里,发现了一个明军的堡城,千夫长就是战死在城下,让明军火器打死,”
“啥?堡城?”塌狼瓦顿时瞪圆了眼睛,站在他身旁的窝豪格,也是面色一僵,谁也想不到,明军无声无息间,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修建了一个堡城,那不是老虎头上拔毛嘛。
只有站在塌狼瓦身后的三个千夫长,眼里露出隐隐的喜意,这个万夫长面前的红人,终于又该空手而回了;塌狼瓦和他们平级,但借着万夫长和小王子的青睐,对其他千夫长呼来喝去,真真是活该。
“回军,马上撤出峡谷,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该死的明军,敢在草原上修筑堡城,”塌狼瓦不及多想,随即下了撤军的命令。
和石关屯相比,马道石堡的位置,就成了塌狼瓦牙缝里的一块烂筋,嚼不碎也得想法挑出来,自己在小王子面前的脸面,可不能被一个区区石堡给抹黑了。
悠悠号角声,鞑子马队抛下了简陋的营地,拉着剩下的五门火炮,向峡谷里撤退,就连山道上的尸首也不再收敛。
山下如此利索的撤军,让站在堡墙上的萧夜,很是惊讶,按他的想法,鞑子不在这里耗上个一月两月的,是无论如何不肯罢休的,毕竟,双方已成了死敌,不死不休的那种。
纳闷的萧夜给黑子交代几句,下了堡墙,骑马直奔甲字号石堡,或许,辛濡林能看出点蹊跷来。
回到百户所,萧夜把刚才看到的情景,讲给了辛濡林;和王梓良两人,一人拿着一本书的辛濡林,放下书本,拿起桌上的温茶,慢慢地喝了一口,抬头,和王梓良对视一眼,两人脸色同时难看起来。
“百户,或许,是马道石堡,让鞑子发现了,他们现在的目标,不是这里了,”辛濡林的话,也令萧夜心里一惊,忽地站起身,在堂屋里来回跺起了步子。
转了几圈,萧夜抬头看看外面,露出淡淡的笑意,“这样也好,石关屯是百户所要地,鞑子想来就来,本官面子上过不去了,”
“马道石堡,原就是要囤兵之地,缳护白龙湖,不过鞑子发现的太快,那里的磨坊可就难以安生了,”说着话,萧夜从里屋拿出一卷白愣纸,在桌上打开铺展。
这是一幅简单的地形图,是萧夜这两年来画出来的,上面的地形不但有他亲自探看的,也有岳父大人讲述的,还有斥候打探、尚舍田描述的地形,都被一笔一笔画出来了。
“石关峡谷北出口,也就是鞑子来时的入口,距石关屯五十里,距马道石堡二三十里,距离白龙湖六七百里,”
“马道石堡是一个屯兵点,那里地势狭窄难行,四周深沟大壑,比起石关屯更为荒凉,军士若要应对鞑子袭击,本官已有应对,”萧夜指着地图,淡淡地说道,“石关屯不为战场,是为最好,”
“是啊,后山的工坊区,两次被鞑子毁掉,再有下次,恐怕三大商家也受不了,那些匠人也不会来了,”辛濡林看着地图,接口说道。
“练兵之地,还是远离石关屯为善,如果在峡谷北口修筑一个石堡,那就更好了,”辛濡林接下来的话,就让萧夜嗔目了,这个秀才,连那里都没去过,就敢下论断,难怪李寻乌叫他鬼才,叫的不冤啊。
“那,为何不在石关修建关隘,一举把鞑子堵在石关峡谷里?”有点纳闷的王梓良,不解地问道,“一劳永逸的事,岂不是更好,”
萧夜尴尬地笑笑,没有说话,辛濡林满含深意地看了看萧夜,也没搭腔,兔死狗烹的事,想来百户不会那么傻吧。
“鸟尽弓藏,百户势必得过高人指点,”辛濡林随意地把茶杯放下,不再给王梓良解释了,有些话还是要下去了说,当面让萧夜难看,那不是他的长项。
他口中的高人,萧夜知道正是自己的岳父,去年他想要建关隘来着,但杨天受闻言而来,指着他的鼻子把他骂了一通。
经杨天受解释后,萧夜这才恍然,关隘的事是千户所也不能做主的,甚至指挥使司也得报经甘肃巡抚,上报五军都督府,甘肃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同时上折赞同;五军都督府备案工部、兵部,在交由廷议。
接下来顺利的话,工部、兵部会派人下来勘察,回去了户部提出修缮或新建奏折,等到皇帝批准了,或许已经是一两年后的事了。
这还不算完,关隘由谁建,费用朝廷、地方如何分摊,期间的靡耗有多少,林林总总,杨天受给萧夜讲了一个时辰,萧夜还是不清楚,这不大的关隘,到底啥时能修起。
何况,关隘修好,就要有驻兵了,那时胡适彪、萧夜安置何处,鞑子会否让关隘顺利修起,都是一个个头疼的事。
所以,为了不把自己被拖下泥坑,萧夜不敢去打建关隘的主意,那修建的费用,他能掏得起也不敢掏,雨打出头的椽子,自古惨例多多。
“峡谷北口那里,是鞑子的地盘,修筑石堡势必会引起鞑子反弹,将来王司吏那里,伤损不会少啊,”虽然不很明白萧夜的意图,但既然确定要新修石堡,辛濡林就要考虑鞑子的反应了。
“如要确保白龙湖那里矿料通道,峡谷北口石堡,必须修建,”萧夜指着地图,脸上露出点点的热切,“偏西北方向,咱们今后还要建石堡,最终要把白龙湖纳入石关屯辖下,”
这般大胆的言词,令王梓良赫然眼前一亮,也让辛濡林的心脏,强烈地跳动起来。
“石道兄,是不是你看出了啥?”辛濡林压抑着内心的不安,沉声问道。
“田家昨晚通过老羊口,传来信哨,甘肃镇官府,指挥使司衙门,已经盯上了老羊口百户所,他们怀疑蒋杰遇刺,和本官有牵连,”萧夜冷冷地笑道,“那个蒋杰,出动军士袭杀本官,本官何来不会反击,杀了他又有何妨,”
话题挑明,王梓良没有意外,倒是辛濡林有点接受不了,一个没品的百户,竟然派人干掉了从三品的指挥佥事,这与造反何异?
最起码,也是哗变了。
不过在边军,因欠饷恩怨等等事由,军士干掉上官的事不多见,但绝不是没有,一般官府、司衙也只是惩处首恶,从犯就免罪了。
今年夏朝廷调西南边军,剿灭刘六、刘七乱民,因着粮饷的事,边军行动迟缓,军官再着急也不敢把军士逼急了,到现在还在宁州一带转圈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三省兄,你就是性子耿直,惹得祸事上身,石道未尝不是,我的家眷和军户们,还要和眼前的鞑子拼命,容不得半点差错啊,”
“本官在岳父面前立下誓言,绝不带超编之兵入边墙,这是最大的底线了,”萧夜说到这里,辛濡林的脸色才缓和过来。
萧夜手下军士,彪悍凶狠,但对于自己军户却是不敢半点强横,虽然人数不多,但辛濡林能看出来,一旦萧夜手里军士数量达到一定的限度,碎石堡甚至是甘肃镇,敢于和萧夜一战之兵,寥寥。
最关键的,是萧夜手里的火器,虽然没有火炮,但已经是令鞑子也无力攻上石山了,那些远在清风谷的精锐明军,恐怕不会比鞑子更凶猛吧。
“卫戍边关,保家安民,是为本官最大心愿,不到绝境不会反叛朝廷,”想想石磨画面里的那句问话,萧夜皱着眉道出了承诺。
开疆拓土,那是朝廷的事,离他远着呢。
而萧夜的坦诚,也让辛濡林觉得肩上有了重任,他要看着这个年轻凶悍的百户军官,能走上正道最好,起码不能走上一条不归路;这一点上,倒是和杨天受不谋而合了。
既然鞑子匆匆撤走了,萧夜手下的旗队,出动了人手开始打扫战场,这些事,由辛濡林和几个旗官处理。
死马拉进伙房,缴获的武器挑拣些好的弯刀,其他连带那些打上山的炮弹,的全部送进乙字号磨坊;轮到清理鞑子兵尸骸时,辛濡林止叫来了黑子。
“雷旗官,他们为何要把鞑子尸首拉去掩埋?鞑子的脑袋可是能换军功的,”采石场磨坊堡墙,甬道上坐在轮椅里的辛濡林,指着下面的军士,“他们不知道?”
“辛秀才,他们知道,但百户早前有令,鞑子的尸首要埋掉,免得天热生瘟,引来野兽,鞑子的脑袋不许砍下,”黑子随意地说道,他不是见百户看重这个秀才,他才懒得上来回话呢;下面忙碌的军士,他还要去现场监看。
“哦,有这事,”辛濡林不解地点点头,“既然百户有令,那就把尸首拉下山,远点埋掉就是了,”
“喏,”黑子拱手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石关屯一战,在漠北边镇引起的震动,不言而喻,蒙古鞑子积年南下打谷草,从来没出现过如此惨重的伤损;要知道,一个合格的鞑子骑兵,是需要十几年的成长,一个优秀的射手,更是十里挑一。
就连漠北草原上,诸部间相互攻伐,千人以上的战斗场面,伤损的却是甚少;即便是偶尔出现几千人的大战,以游牧民族的作战风格而言,到最后分出胜负时,真正杀死的,十不足一。
而萧夜报去千户所的捷报里,称打死鞑子三百余人,伤者无数,足以引起上司的重视了。
所以,辛濡林肯定,哪怕清风谷那里鞑子大部未退,千户所很快,也会有人来了。而他在大牢里被折磨的没了棱角的心脏,再次活跃起来。
如今十几天内一场小规模的围攻战,鞑子就伤损过三百,而且还是人马少的一方将多出十倍的一方杀得大败,而且还是一个由年轻百户率军士所为……试想亲旁观战场的王梓良、辛濡林怎会无视?
对于西门百户来说,王梓良已经归心,辛濡林也走进了石堡,成为萧夜的臂膀,不过成为真正的自己人却难度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