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河中局势,素来心澜不惊的阿伊腾格娜烦躁不已。她随王霨入京的本意是竭尽所能推动突骑施部重归大唐藩属,为族人谋求和平、宁静、无忧无虑的生活。
其间忽都鲁的确与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达成和解,突骑施以怛罗斯城为根本积聚生养,已恢复元气,重新成为碛西数一数二的大部,阿伊腾格娜闻之甚是欣慰。然从兄长来信的字里行间她隐隐察觉到,忽都鲁并不热衷向唐廷称臣,而是对收复碎叶、重建汗国念念不忘,只是慑于葛罗禄人多势众、唐军兵强马壮,不敢轻易挑衅。
“而今四海鼎沸、中原板荡,哥哥多半按捺不住兴兵的欲望。”更让阿伊腾格娜深感不安的是,河中的局势比她之前预料得还要复杂,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葛逻禄小叶护谋剌思翰等各有所图……
酉时初刻(晚上17点多),她接到王霨用飞鸽传来的密信,得知华州遇袭、盛王身死、潼关遇险、长安恐将生变,急按王霨离京前定下的《应急预案》,召集全部人手、启用秘藏的强弩重铠、带上文书信函,离开金城坊,急奔崇仁坊而来。
王霨远赴河东前,崔夫人已迁居重兵环卫的西郊庄园,张夫人为照顾身怀六甲的王绯,执意留在百孙院附近。至于裴夫人,她自负王珪为东宫心腹、闻喜堂人手众多,对崔夫人之举甚为不屑,不过她还是听从王正见的叮嘱,以散心为名从亲仁坊移居曲池坊别院,远离冠盖云集的北城。
王霨在密信中拜托阿伊腾格娜护送王绯、张夫人及阿史那一家同往西郊庄园。若是平时,阿伊腾格娜可自西向东横穿皇城,直趋崇仁坊。可长安城内的骚乱来得极快,宫城、皇城提前关闭,她只得绕道前往。
越往东走,乱民越密,不少南衙卫兵也趁火打劫,浓烟滚滚、火光若血,急促的厮杀声和凄厉的喊叫声将繁华风流的长安城变成人间地狱。
阿伊腾格娜听从巴库特的建议,以五十名附离亲卫为锋矢、四辆素叶战车为箭身、百余名素叶镖师为羽翼,一路或凭坚甲利刃劈波斩浪、或靠巧思奇策迂回而行,总算赶到杀声不断的阿史那府。
因担心阿史那一家遇险,阿伊腾格娜顾不得礼仪,驱车直入、循声而进,恰好听到李夫人在东侧院哀叹“不归路”。
聪敏的阿伊腾格娜自然不会追问“不归路”之意,但细心的她听了柳萧菲叽叽咕咕的描述,旋即明白李定邦刺杀盛王、抢夺阿史那霁昂皆是奉阿史那旸之命而为,结合霨郎君对河中的忧心及北庭、安西两军在素叶河谷安插沙陀部、扶植葛罗禄的布局,显然阿史那旸所图极大,而哥哥与河中军的约定恐并非简单的“互不攻伐”四字而已。
心忧万里外、眼观城内局。
阿伊腾格娜推敲碛西局面之余,扫了眼阿史那霁昂的房间,便从《清溪芙蓉图》猜出他多半是忧心高云溪的安危,偷溜去宣阳坊。
阿史那雯霞本心情郁郁,拿不定主意是否该让李定邦带走弟弟。阿伊腾格娜一句“何去何从,是不是该先问问霁昂郎君的心意”令阿史那雯霞幡然醒悟,她急与范秋娘、柳萧菲率公孙门弟子攀屋沿墙,径直南下。阿伊腾格娜则带上李夫人,避开乱民群集的主街,绕抵宣阳坊南门来到高府,险之又险抢回阿史那霁昂,击退围攻高家的乱民,只是晚了半步,未能救下于阗公主尉迟星。
星黯火势急、烟碎夜风悲。
惊魂初定的阿史那霁昂跪在因救女身亡的尉迟夫人尸首前暗暗发誓:“某宁死也会守护好云溪……”
“郡主,某带人粗粗翻了翻,黑衣武士所使弯刀、弓矢皆类碛西之物,但辨识不出乃何部人马……”巴库特低低道。
“碛西……”阿伊腾格娜心头一凛,忙面不改色行肃拜礼道:“泉夫人、云帆郎君,小乱居城、大乱居乡,城内巨变将生,若不嫌弃的话,诸位可同往西郊庄园暂避风头。不过,吾受霨郎君之托,还得去接建宁王妃和素叶郡主,不知泉夫人是随吾等北行还是自行前往?”
“一同前往、一同前往,多谢真珠郡主。”泉夫人见识了素叶战车的威力,连声答应并催促云帆、云溪快走。
“泉夫人客气了,在下还得劳烦安西精兵相助。”阿伊腾格娜莞尔一笑,随即请泉夫人等上车,李夫人与阿史那霁昂另坐一辆,尉迟夫人的遗体则被抬上尾车。
车辚辚、马萧萧,神色稍霁的阿史那雯霞飞身上马,挥鞭北上,势若狂飙奔往百孙院。
“父亲大人,在你眼里,吾与霁昂还比不过一个虚幻的残梦?”阿史那雯霞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不解和苦闷:“姐姐更惨,信中对她只字未提,显然父亲压根没考虑过其生死,说不定打算让姐姐顶罪,难怪当年会有选姐姐和亲的传闻。父亲大人,女儿已明白你的雄心壮志,只是霁昂对高云溪情深义重,女儿也实在舍不得那该死的王霨……”
阿史那雯霞心潮起伏之际,乱作一团、人仰马翻的大明宫内,阿史那霄云正陪着贵妃娘子站在寝殿前的丹墀上翘足南望。
“大姐……”远眺火光闪烁的宣阳坊,杨玉环声韵凄惋、泫然泪下。
“娘子珍重玉体,韩国夫人吉人自有天相……”阿史那霄云急忙出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