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怀州路上,柳萧菲从师父和师祖的只言片语中听出,长安朝堂对安禄山起兵作乱毫无防备,圣人、杨国忠、太子等对如何平叛也莫衷一是,直到十一月十五日才召集文武重臣廷议,匆匆定下平叛方略。
义学中设有讲授大唐中枢机制、各地节镇兵力、四方藩属风貌的课程,可痴迷剑技的柳萧菲对天下大局并不上心,她既不清楚叛军的进军路线,也不明白朝廷的平叛战略,只是懵懵懂懂、满腔激情地跟着师父、师祖,尾随北庭都护兼河东节度使王正见的兵马从蒲津渡进入河东道,北上绛州(今山西侯马市一带)。
绛州距离叛军安庆宗部兵锋不过数百里,王都护至此不再北上,而是扎营宣旨、开府建牙、招兵买马,防御叛军南下。
河东裴氏的郡望闻喜即在绛州,裴家上下对王都护领兵平叛格外重视,不仅无偿提供十万石军粮和近千名部曲,还举荐不少裴家才俊入王都护幕中参赞军事。
王都护对裴家的善意一并笑纳,可转任河东素叶军使的霨郎君却对裴家敬而远之,不允许任何一名裴家子弟和武士混入自领的素叶军。
柳萧菲在长安时就听闻素叶居与闻喜堂有过节,但她没想到平日里和颜悦色的霨郎君严肃起来竟凛若冰霜、毫不退让。连师父也私下抱怨,自从安禄山反叛以来,向来乐观开朗的霨郎君日益阴沉、脾气见长。不过埋怨归埋怨,师父依然悉心照顾食不甘味的霨郎君。
师父对霨郎君的一片痴心,义学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柳萧菲在霨郎君身边久了,不必刻意留心也能察觉霨郎君对素叶郡主的深情,暗自替师父发愁,却也束手无策。
当然,情窦未开的柳萧菲更热衷的还是紧锣密鼓操练兵马的热闹场面,而非幽玄曲绕的儿女情长。素叶居各地分号招募的精锐武士源源不断抵达绛州,日益壮大的素叶军的确有底气拒绝河东裴家襄助人手。
柳萧菲听师父讲,各地分号中,灵州镖局输送来的甲士最多,既有精通骑射的边城健儿和迅捷如风的同罗轻骑,还有强悍勇猛的仆固精兵和骁勇善战的党项武士。师祖则笑道,朔方各部族如此倾力支持霨郎君,泰半看的是素叶镖局总镖头同罗蒲丽的面子。
留在长安的真珠郡主对霨郎君的安危也颇为关心,执意分出一半附离亲卫编入素叶军。霨郎君则从义学征召了五十名最优秀的学员出征。在绛州驻扎期间,素叶军还招募不少河东健儿。
但让柳萧菲气愤的是,霨郎君明令女性学员不能冲锋陷阵,给跃跃欲试的她当头泼了一瓢冷水。柳萧菲缠了师父半天,阿史那雯霞才同意以公孙门的名义将她要走。整天伺候花花草草的薛雅歌则只能待在医护营救死扶伤。
就在柳萧菲日夜期盼大战太原叛军之时,王都护忽命霨郎君率军东出轵关陉(位于今河南省济源市东),援助坐镇洛阳的封常清。
霨郎君一动,师父自然如影相随,但柳萧菲没料到师祖也会同行。
“师父,霨郎君不是早将师祖双亲从怀州接到长安了吗?”行军途中,柳萧菲忍不住嘀咕道。
“田乾真部在陕州被封节帅击退后,据说北渡黄河在怀州劫掠;叛军主力一部也正从滑州(今河南安阳滑县)逼近河内郡。汝师祖心念桑梓,岂会安居绛州?”阿史那雯霞出身将门,又常听王霨与李晟等商议军略,对战况略有所知。
出了轵关陉,地势渐而平坦,风雪也密了起来。故园在望,急不可待的苏十三娘嫌大军行进太慢,与王霨商议后,带领阿史那雯霞、柳萧菲、五六名公孙门弟子及一个队的斥候,马不停蹄直奔怀州而去。
乌鸢啄人肠,衔飞挂枯杨。
天空中盘旋争抢的鸦群、大地上烧焦的断壁残垣和沟渠里冻僵的尸体,无不昭示怀州已被叛军蹂躏成修罗地狱。
“该死的叛军!”入义学前,柳萧菲在长安城流浪多年,自认为历经磨难,可眼前的人间惨剧使她蓦然觉得,当年食不果腹的经历实在不值一提。
“雯霞随某经历过怛罗斯之战,当知战场乃修罗场,兵燹过后、玉石俱焚。”苏十三娘怒容满面:“霨郎君、王都护与吾夫君三年来在长安费尽心血,所求者正是削弱方镇之兵权,避免祸起萧墙。奈何时运不济,长安朝堂君昏臣佞,安禄山此贼借故发难,祸乱天下。”
“师父勿忧,庭州、河中、安西、陇右、朔方和河西六镇兵强马壮,且皆忠心不二;王都护、高枢密使、封节帅更是威震天下的名将,有他们在,安贼定将授首。”阿史那雯霞甚是乐观:“据李兵马使言,家父在进京途中听闻安禄山叛乱,当即返回拓枝城调兵遣将勤王平叛,由河中长史谋剌思翰统率的四千轻骑正飞驰长安。”
“天子已诏令四方边镇勤王,元判官和马别将带领的北庭兵马、席副使统领的安西健儿、崔副使麾下的剑南军、沙陀部、黠戛斯部等藩属兵马也正驰援关中。然远水救不了近火,封节帅多谋善断,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否则又何必通过高枢密使恳求王都护分兵相助。洛阳能否守住、长安可否避开战火,关键在于陇右、河西两镇兵马何时抵达前线。”
“师祖,朔方军呢?”柳萧菲被苏十三娘话中的接二连三的边镇将领和藩属部族弄得眼花缭乱,不过在义学课堂上捡到的一星半点知识还是让她察觉少了个朔方镇。
“廷议之时,圣人与盛王、杨国忠定下三路出击之策,南路以封节帅为首,坐镇洛阳抵御叛军,尝试光复河北道;中路以王都护为首,出兵河东收复太原;北路则是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剑指大同、虎视幽州。”阿史那雯霞屈指盘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