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和刘瑾的明争暗斗,朱寿都瞧在眼里。
他坐在龙椅之上,与臣子们都有不短的距离,就算是离他最近的刘瑾、谷大用和魏彬三人,都不能靠近他身边三尺之内,这就是龙椅的权威所在。
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把椅子,能令人望而生畏。坐在上面的人,短短的一个字,就能让数万人人头落地、血流千里。
刘瑾一直以来的强势、李东阳的软弱妥协,都在这一刻变换了形势。李东阳原本猥琐到了极点的形象,忽然之间,如同利刃出鞘一般,光芒四she。
站在那儿的李毒蛇,不再是小媳妇一般的委屈表情,他的眼神,凌厉得如同刀锋;他的面容,威严得如同刀身;他的身体,挺拔得有如刀背。这是一把杀人的刀,它的利刃,已经对准了刘老大。
既然如此,那就战!
刘瑾对同样站在角落的张彩使了个眼神,脸上的表情并不慌张,更不惊讶,因为整个大明帝国,除了他身边的皇帝,没有人杀得了他。
别说李东阳了,就是全天下的文官都绑在一起,刘老大也有勇气去面对!虽有万人刀剑相向,俺老刘又有何惧?
这大明,只有一个刘瑾;这天下,只有一个立皇帝;这庙堂之上,只有一个刘督公!
“臣有本奏!”
张彩站了出来,递上一本奏折。
朱寿接过奏折一看,顿时笑了,原来奏折上所弹劾的,居然是杨廷和!
“张尚书,此言果真属实?”朱寿并不知道其中的关节要害,因此好奇地问道,“那石珤又是何人,怎地招惹了杨师傅?”
张彩沉声道:“回圣上,石珤原任国子监祭酒,为人刚直方正,为杨廷和所忌,设计陷害,明升暗降,贬为南京吏部右侍郎。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圣上明鉴。”
焦芳与杨廷和一直站在一起,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由长叹一声:张尚质之智,已近乎妖,小小的一个花招,就能将杨师傅打得狼狈不堪。
为什么呢?其实很简单,文官集团当中,也不是铁板一块,山头林立的架式,远超太监集团。
如果说李东阳是文官集团的jing神领袖、杨一清是军师的话,那么石珤,就是文官集团眼下的五虎上将。
他的地位虽然不如王鉴之、出身不如白钺、正直不如王敞,但文官们提起石珤石邦彦,人人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石二郎,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二郎是石珤的家中排名,他的父亲石玉、长兄石玠,都是文官集团的知名人物。
杨廷和在文官集团中,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他是帝师,有自己的一派势力,但文官大佬们,都不把他当作真正的死党,双方之间的关系,顶天算是一个不太紧密的盟友。
他和文官们的争斗,并不比他与太监们的争斗少。
张彩扔出石珤这个引子,便是搅乱李、杨之间的联盟关系,既能消减李东阳、杨一清等人的助力,又能推杨师傅下水,方便石珤一系的人马落井下石。
张彩的计谋,按理说,是非常合理的,而且成功的机率并不低。石珤与杨师傅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生死相搏的程度,若不是李东阳从中调和,这对好基友,会连续斗上十几年。
张彩代表太监集团中最大的刘瑾系,对石珤伸出了友谊之手,石侍郎会不接招么?
在政治斗争中,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石珤绝不可能抗拒阉党给予的好处,等着杨廷和,将是无休止的弹劾,而且是来自文官集团和阉党两方面的弹劾!
就算朱寿一心保全杨师傅,不过根据大明的政治规则,杨师傅还是要提出辞呈,以平息众怒的。
这就是大明的政治生态环境,没有丝毫的人情和温情可言,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因此张彩的话音刚落,朱寿便见到杨廷和站了出来,跪在自己面前,低声道:“臣愿请辞归乡。”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李东阳等人,并没有开口劝谏,任由杨师傅跪在地上。
刘瑾也是一愣,照理说李东阳既然翻脸了,就没有必要再对自己虚以委蛇。张彩这招虽然狠,但并不是绝杀,杨师傅更不是必死之局,李毒蛇没有必要放弃这个盟友啊。
不对,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遭了!上了李毒蛇的大当!
张彩见到李东阳等人的反应,心中不由一惊,这跟他事先想好的步骤,一点都对不上。他的连环毒招,才上了第一式,敌人就投降了,这绝对不是李毒蛇等人的作风。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这是一个圈套!
至于圈套的内容是什么,张彩还没有参悟透彻,但可以肯定的是,杨廷和绝对不在这个圈套之中!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杨廷和被自己亲手推到了对立面,张彩的心里,不禁有些慌了,没有谁比他更明白杨廷和的可怕。
不行,得下狠招,只有一招毙命,才能抵挡杨廷和的反扑!
“此事到此为止,”就在张彩准备递上第二道奏折的时候,朱寿的声音遥遥传来,“宣,令石珤回转礼部,进左侍郎。”
朱寿这记招数,纯属是和稀泥,给石珤升了小半级官,由右到左,再从南京那个养老之地,调回京师来,算是替杨师傅买了单,一下子就将石珤的怨气消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