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寂静,王启年独坐于大堂之上,看着空荡荡的四周,黯然无语。
他的计策本来行得稳稳当当,四周的大佬,天津巡抚翟鹏、保定知府杨慎、真定巡抚韩邦奇,皆为自己的同党。府中的参将袁彪,更是有如小猫般听话。
一万卫所兵、两千学生军、三百名锦衣卫,或明或暗,都按照计划,准备得相当充分。各路盗贼,都被厚利所诱,甘为前驱。
在文安这个弹丸之地,盗贼杀民、官兵杀盗、盗再杀官兵,最后万余军兵齐集,将盗、民不分良莠,全部剿灭,天下一片太平。
刘公公要的土地、皇帝要的大户人头、王知府自己的锦绣前程、各大佬要的银两和地盘,都在小小的文安,得到满足。
唯一遗憾的,是死去的那些无辜百姓,不过为了圣上的伟业,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这些人作点小牺牲,想来也是心甘情愿的。
从上任伊始,他便开始筹划此策,好不容易有了刘老大送来的由头,正满心欢喜。可是短短的三天,就老母鸡变鸭,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居然成了兵连祸结的大乱!
听着外面的梆子声,王知府的心,七上八下,这事,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赵家兄弟的临时背叛?贾勉儿、刘惠等人的落井下石?钱铸、张云霖和宋继先的阳奉阴违?还是各系大佬们的暗中拆台?
都是,但又都不是。
在王知府的腹稿里,这些变故,都有着相应的对策。就连张源那突然出现在河间城下的五百反贼,也被他吓了回去。
实际上,河间城里,一个明军都没有。那几百号明军,不过是衙役、更夫、家丁们假扮的罢了,若是反贼们真的攻城,能守住一个时辰,王启年就可以偷笑了。
不是那些人没有战斗力,而是他们没有替王启年卖命的理由。
为皇帝卖命,还可以吼出“为了大明”;为银子卖命,可以说“子孙富贵”;为他王知府卖命,难道是为了兴趣么?
是啊,这些计策,不过都是他一个小小的河间知府所想,就算是妙绝人寰,可愿意赏脸配合的,又有几人?
王启年的心中苦闷,难道这些人,就不是大明的臣子了么,这件事能够顺利完成,难道只是让王知府变只更高贵的飞禽?圣上,您若是知道这些人的险恶心思,您会支持老王么?
朱寿会否支持自己,王启年并没有把握。
从景和镇传来战报,袁彪惨败,将七千将士丢在了镇外的荒野中。而从献县陈家渡传来的消息,钱铸和宋继先在此处大败贼首刘惠,令其北遁,不知所踪。
钱、宋两人,都是武学院的领队千户,与王启年没有统辖关系。甚至连周边的几个巡抚,如果没有朱寿的圣旨,也指挥不动这两个人。因此对于他们的阳奉阴违,王启年只能苦笑,将此事搁在脑后。
大明官场,谁不知道皇帝有三个宝贝疙瘩:龙江造船厂、大明武学院和东海股份公司。这三个地方,连刘老大都不敢去碰,所有派系的大佬,对里面的盘根错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三个地方的人,出来也是横着走,据说南边的罗祥罗主席,竟然被人称为“南霸天南千岁”,势力遍及福建、广东和夷州等地。
王启年虽然有对付武学院的散手,毕竟学生军的军械供应、辎重运输,都掌握在河间府手里,但他却不敢施展,因为他的身上,也深深地打着朱寿的烙印。…。
自己窝里反起来,不是被其他派系的大佬们看笑话么?若是惹得龙颜大怒,恐怕自己这辈子,就只能在各个知府衙门里面厮混了。
不能再横生枝节,这些人,只是在妒忌自己的能力,只要能熬到皇帝前来,那他的功劳,仍然会名列第一!
朱寿已经到了真定,据说皇帝仪仗的前锋,已经过了无极县。从无极、深泽、安平、饶阳、肃宁,再到河间,不过两、三日的路程。皇帝走得再慢,四、五日的功夫,总能赶到,王启年坚信,自己能够守到那一天。
在皇帝的仪仗出现之前,这河间城,决不能有失!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既然道友们无义,那就莫怪兄弟无情了。
看着知府大人出来巡街,被临时召集起来的城中大户家丁们,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这个圣上的小丑,为了自己的前程,居然敢跟乱贼勾结,他还有脸上街,怎么不用根裤腰带,自己吊死在知府内堂算求了。
大户们不敢公开反抗知府的权威,但他们却从王启年那崩坏的计策中,嗅出了皇帝一党的罪恶阴谋。若不是反贼们屠城名声太响亮,张源那五百人到来时,大户们肯定就把王知府的人头挂上了城门楼,顺便迎接一下友人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被朱寿和刘瑾横竖收拾的各地大户们,其实跟反贼们有着相同的不满:我们的土地,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一道圣旨就要夺走?我呸,做梦去!头可断、血可流,土地不可丢!
朝中政敌们要抢土地,反贼道友们要屠城,两边都不靠谱,各地的大户,其实都很胸闷:我们期盼传说中的义师!
大户们的怨气,家丁、衙役、更夫们的鄙视,王启年都明白,他理解这些人,不过他不认为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