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朱利安的近前,杜筠随手将荆九扔到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想要干脆利落地了结朱利安的性命。然而,看清朱利安的状况,杜筠却没有落下匕首,而是先皱了下眉头。一般人如果就将要摔倒,必定会下意识地自救,用胳膊撑地或是如何。可是朱利安没有,在倒地之前他应该尚有那么一刻的意识,却仍选择直接倒下去,生生用脊背甚至后脑着地,手臂却仍紧紧地抱着严寒,用身体给她做了垫子。
他对严寒的紧张,瞎子都看得出来。
杜筠以为,一晃千年,她的心早已被岁月磨得冷硬无比了。可是看着朱利安在严寒身上抱得发白的手指,她的心忽然颤了一下,回忆就猝不及防,倏忽涌了起来。
实际上,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有谁这样对待她的。那人不善言辞,只知道保护她,好像她是全天下最脆弱又最珍贵的宝物。如若不是那人天性暴虐死性不改,屡造杀孽犯下弥天大错,杜筠想,他们二人理应是很幸福的。
而现在,那人……杜筠下意识地想要向荆九的方向看一眼,却忍住了。她听到荆九在自己的身后不住地压抑着喘息,显然痛苦不堪。杜筠闭了闭眼,强压着平息了像潮水一样涌动的回忆。再睁眼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挥挥手,将荆九身上的黄符召了回来,自始至终没有看他。
她仍看着朱利安。原本,她只想要直接了结朱利安的性命,对他的生平当然也没有丝毫兴趣。可是现在,莫名其妙的,她忽然就起了那么一丝奇妙的兴致,她想要看看,这个人经历过什么,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事都是什么,他又缘何……会对一个姑娘这样上心,把她看做心里的宝贝。
……
朱利安站在原地,有些发愣。
现在的他,正站在一间教室的门前。他认得这件教室,甚至因为比常人好得多的惊人的记忆力,他对这里的东西,包括细节都仍旧十分清晰。尽管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他却仍记得窗边铝合金窗框上的划痕,记得窗台上摆过的小花,记得那些被欺负被排斥被在冬日里堵进厕所泼上一桶冰水的日子。可是这些全都没有靠门倒数第三排的那个位置让他记忆清晰。
靠门,一二三,倒数第三排,严寒就坐在那里。不用很费脑筋,他就能轻松又清楚地回忆起来那个座位的样子。她的书桌上会放着一个方形的笔盒,加上一本被摆得端端正正的书,还有一个嫩粉色的杯子。虽然换过很多次,但她的杯子一直都是嫩粉色的,像她冷冰冰的外表下面藏着的柔软一样可爱。只有他最了解,严寒一直都很温柔。就算所有人都嘲笑她,她也会好好地跟他说话。不管被谁欺负,只要跑到她的身边,就再也没有人敢追上来了。
如果说儿时的回忆是灰暗的,那么严寒就是其中最明亮的色彩,明亮到只是回忆就可以让沉郁的心忽然地就轻松起来。
这里是朱利安小学时的教室。
而现在正在这间教室里发生的,正是朱利安和严寒初次有交集时的事。
二十年前,朱利安还叫朱安,是奶奶取的名字,不求富贵,只想让他平平安安的。那时朱安八岁,刚上小学。按一般来讲,应该六岁就进小学了,可是没办法,奶奶直到八岁时才给他凑够学费。朱安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只有一个奶奶,靠退休金和收废品来养活他。
与朱安心心念念期待了很久的校园生活不同,一进学校,他就被坏孩子带头欺负了起来。实际上,也不怪他会被飞快地盯上,在众多小孩子里面,他显得太过突兀和奇怪了。八岁的朱利安很瘦,瘦得极不正常,好像从来没有吃过饱饭似的,尽管其实奶奶已经给他吃了很多东西了。因为瘦得太吓人,就连大人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不要说对善恶的界限还不敏感的小孩子了。性格恶劣的孩子带起头,嘲笑他的身体瘦骨嶙峋,嘲笑奶奶亲手做的衣服又老又土,嘲笑他的书包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飞快地就将朱安推到了群体的最底层。朱安的作业没有人会碰,发下的作业会被课代表用两只捏着很嫌弃地扔到一边,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朱安的位置没有人愿意路过,大家会故意绕远的,把躲避朱安的存在当成一种游戏。甚至就连与他正常的对话都没有,如果有人和朱安说上一句话,马上就会获得周围起哄的嘘声。
奶奶知道了这事,心疼孙子被欺负,就跑到学校去请老师护着孩子。年轻的班主任接待了老太太,把老太太带着补丁的衣服和自己纳的旧布鞋看了个清楚,点着头应了这事,就把老太太请了出去。
一毛钱都出不起,竟然还要请人办事。班主任撇撇嘴,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心里不高兴得很。不说这个,光看教师节那天,多少人都送了东西呢,只有朱安,就自己用纸板做了张贺卡,放到众多礼物里面,真是寒酸得不行,没有一点诚意。
就这还想请人办事!班主任回到教室里,开始上课,上着课呢,还觉得气闷。斜了斜眼,她看着朱安在下头举着手,心里头还不痛快着呢,就又斜了斜眼,不理他,就当没看到。
朱安就坐在那里,举了一节课的手,想要让老师同意去一次厕所。可是到最后班主任也没理他,让他一个没忍住,就尿到了裤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