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真是如同噩梦一般,让他甚至怀疑是否真的是在做梦。
他摸了摸怀里马原临死递给他的信,那是他写给乡下老家的妻子,里边兴致勃勃地讲了很多理想和抱负,发誓要戴着一排勋章,打完仗回家就跟妻子生个大胖小子。
信还没来得及发出。
马原死了。
在拂晓的一次战斗中,一颗金陵兵工厂生产的重机枪子弹打穿了钢盔,把他整个人都向后惯了出去,在猛烈的冲击下,钢盔带子把他的脖颈骨拽断,子弹在马原的脑壳里,还有钢盔里边弹射几次,把他整个大脑搅和成了一团破碎的脑髓。
萧岚惨然一笑。
马原死了,时候死?
叛军,叛军
刚刚陆大毕业,想着要为国一战,结果就这么莫名其妙做了俘虏,还是作为叛军
昨晚他的部队打死了多少海军陆战队员和宪兵?
萧岚感到无比的恐惧,他真想起身大喊我不是叛军我是要参加国战我只是执行命令”
他想着那个精灵一般的女孩子,想着对方的深情,想着对方偶尔的小性子,小淘气,心里如同刀绞一般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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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情局。
肖枫的尸体,冰冷而僵硬地躺在院中。
四处,五处和三处被关押的特工已经陆续被放了出来,他们经过肖枫的尸体,都忍不住要吐几口唾沫,大骂几声“卖国贼”,“叛逆”。很多人甚至痛哭失声,喊着“还我陛下”,“还我局长”,骂着肖枫这个禽兽死后必定沦入十八层地狱
一处的特工脸色惨白,被面无表情的禁卫军押解着徒步向着城内的军事监狱走去,他们即将面对的,自然是闻名已久,而且和总情局四处一直有些竞争意味的警政部刑讯系统,以及禁卫军军法处的联合刑讯。每一个人都深深地明白,那里会有如何恐怖而血腥的刑罚在等着。
秦光的尸体,已经放在装甲汽车上,被护送进京。
停放在总情局进行尸检的皇帝夫妇遗体,也已经装殓完毕,装车起运。
三处处长李忠看着一旁一直被停职审查,如今仿佛老了十岁一般的原副局长丁启明,长长地叹了口气。
总情局,这个纵横亚洲乃至世界三十年的情报王国,终于在内外合力之下,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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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防部大楼,地下室。
“是不是你的人下手害了父亲?”郑宇盯着对方,冷冷地问道。
“蒋文达是铁卫军的人。”穆铁神色坦然,“但我没有下令动手。肖枫是老师用来监控我的,掌握了我们内部的口令体系。这一切情况,他的亲信常征都。他们两人都是大磊的信徒,又都觉得我的理想和大磊很接近,也都很崇拜军队。他们认为军人最单纯,最正直,最有力量,也最有纪律,是中国最后的希望。他们对现实不满,渴望军队行动起来改变这一切。”
“是肖枫下令杀了父亲?”
“他没有下令,他只是默默地旁观。”穆铁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他只是放任常征做决定。不过就肖枫的本心来说,我猜他其实是想皇帝死,只是他一直顾虑着皇帝对他的提拔,顾虑着国战,可又担心过这次机会,国战之后老师会清洗国防军,并且大力扶持你,彻底毁掉我上位的可能。所以他左右摇摆下不了决心……不过他这个人实在太复杂,以前也没深入接触,他的想法我也不是太明白。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失败了,蒋文达和常胜死了,肖枫也死了。”
“日本人是回事?”郑宇问道,“暗杀的武器都是日本货。”
“这是常征通过渠道获得的,可能他是想着嫁祸给日本人,正好可以在刺杀后凝聚民气,一致对外,”穆铁叹了口气,“他是不惜毁誉,可惜……”
“无论如何,你不该兵变。”郑宇摇了摇头,“国家底子太薄,又是国战在即,你这样一闹,就是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国家的事情不用法治手段,不去协商解决,一味诉诸暴力,这个国家的前途恐怕也就只有走向毁灭。一时的灿烂,也不过是毁灭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对方,声音逐渐坚定了起来我,这个国家绝不能走这条穷兵黩武的军国之路,不能放任军人把这个国家变成一个大兵营。我早就说过,军人不能干政。这一次兵变,国防军铁一师和第二师,这些铁卫军的信徒,您的徒子徒孙,到底做了些?”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穆铁,声音有些激动他们滥用私刑,枪杀和拷打公民,搜刮民财,甚至携款潜逃还有人**妇女,甚至是集体**这都是他们的同胞这些军人强征民宅,炮轰首都,多少民众惨死,多少人无家可归”
穆铁沉默半晌,惨然一笑战争没对和,不过是胜负二字而已。这个国家最残酷的战争历来是内战。不过我承认,这些人却是辜负了我的期望,也确实让我很失望。现在看来,即使兵变成功,这样的军人掌了权,国家走向何方也实在有些难以把握。”
“这是这个国家的集体缺憾,不仅仅是这些军人。”郑宇平静地说道,“几千年的政治传统,几百年的奴化教育,钢刀下的秩序,人吃人的体制,已经让这个民族习惯于迷信暴力,习惯于用枪炮来压倒别人,也热衷于肉体消灭,剥夺对手的一切。”
穆铁一怔,看着郑宇的目光越发凝重起来。
“这个国家,需要确立法治和秩序,学会在法律尤其是宪法框架内通过协商解决内部矛盾。”郑宇盯视着穆铁,“父亲用了三十年来建立这一切,可今天,却由于你的行动而毁了你用军队发动兵变,我依靠军队平定兵变,军队彻底压倒了法治,压倒了政府,压倒了民众,军人们开始意识到他们不但可以对外保家卫国,更可以对内争取权力。他们明白是这个国家最强的暴力。您这有多么可怕吗不跳字。
穆铁苦笑一声如果我上台,我还是震得住他们的。当然,我也会对一些激进分子进行一定的清理,确保军队忠于我个人。”
“不,您说了。”郑宇摇了摇头,“您用军国主义来凝聚他们,煽动他们,他们信的是您的思想,更甚于信您个人。当军队有了他的意志,恐怕您的威望也就未必那么可靠。他们可以发动兵变把您推上去,如果您要压制他们,他们也同样可以推其他人上台。中国的自然经济太重,乡土观念太重,虽然父亲一直努力改变这一切,但一切才刚刚开始走上正轨,一步走,可能就是满盘皆输”
穆铁瞳孔收缩,缓缓问道这是老师教你的?是小凡教你的?”
郑宇指了指的太阳穴,摇了摇头他们教过我很多,但这些道理,我会思考。”
“我一直都在学习。”郑宇很诚恳地说道,“从你们大家身上学,包括您,我从您哪里学到了很多。”
穆铁摇了摇头我不信这样的道理,连我都只是模模糊糊有些想法,不可能是你想出来的一定是老师,或者是小凡”
郑宇平静地书的哦袄您非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不过这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您败了,我胜了;您走了,我走对了。这个国家的命运,将由我来掌握。父亲的事业也会由我来继承。成王败寇,其实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穆铁身子一震,盯着对方看了许久,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你说的对……关键是你胜,我败。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说了算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师和小凡,居然能培养出你这样一个人”
他看向郑宇的目光已经透出了欣赏你倒真是让我吃惊……有手段,能忍,有胆色,敢搏,心肠够硬,思维缜密,政治的本质也认识得很清楚如果不看你的脸,不听你的声音,我真不敢你才十八岁我输的不冤,不冤啊”
郑宇默默地看着这个陆军元帅,昨天还意气风发咄咄逼人,一度成为帝国实际最高统治者的人,看着对方在失败之后,露出的苍老与疲惫,还有那丝解脱,暗自叹息。
这个人很能忍,也很有些才能,他就在皇帝眼皮底下忍了这么多年,建立了一个法西斯军人组织,并且抓住皇帝突然死亡的机会,一度夺取了国家的最高权力。如果不是他遇到了这个穿越妖孽和那个更加深藏不露的许凡,也许这个国家就如他所愿,被这些激进的军人所掌控,并且成为郑宇熟知的那个旧日本帝国,或者第三帝国一样疯狂而极端的军事帝国。
许凡和眼前的这个人就如同烈火和寒冰,极端地相反,却偏偏能够成为铁杆。从小到大,就算一时分开,那种心灵血肉相连的感觉却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可是现在呢?做了这些事的穆铁,就算他是开创这个帝国的功臣,就能逃脱国家法律的惩处吗?他们两人,还能这样默契地生活在一个世界吗?
“答应我一件事。”穆铁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郑宇有点愕然。
“照顾好我的家人,我的事情和他们没关系。”穆铁的脸上流露出坦然与豁达,“我这一生对不起他们。来生补报。”
郑宇张了张嘴,却不该说。他这个元帅,早年是为了共同的事业结了个政治婚姻,也是因为这个,郑鹰老是在心里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学生,也对他的很多做法给与了放纵,到头来终究是害了他,也害了。
“看到你,我算是放心了。”穆铁欣赏地看着这个少年,“老师选了你做接替人,真是我们几个人的幸运。”
“杀了我。”穆铁仿佛在说一件和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你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你是老师的,是他的继承人,也是帝国的皇帝。有些事情,是你必须做的。”
“铁叔,你并不是非死不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特赦。”看着这个神色坦然的老军人,郑宇心脏外围无比坚硬的外壳终于有了些颤动,“勾结日本人的罪责,我可以让别人顶。甚至我可以让人顶你的名字死,让你隐姓埋名过上平淡的生活。因为你对这个国家有功而你的本心并不想害死父亲。”
“孩子,其实你心里清楚,我必须死。”穆铁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我如果不死,就会有其他的野心家会猜测在老师的死亡之中,你是否也扮演了某种角色;我如果不死,就等于给其他潜在的野心家一个信号,那就是你太软弱,下不去手;我如果不死,地方上的实力派会怀疑你威权不足,不得不对军队作出让步;我如果不死,各地驻军,边疆民族,都可能受到鼓励揭竿而起,和中央讨价还价。”
“我必须死。”穆铁的表情无比平静,仿佛在地图前分析军事计划,“我不死,国防军内部的野心家,随时都有可能玩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我不死,你心里会时时刻刻对我不放心,而这会加剧你和国防军的矛盾,乃至你和小凡之间的猜忌;我不死,也许哪一天我也会不甘心,会再试一次。”
“假死?这是对我的侮辱。我的梦已经毁了,活着对国家又只有危害。那我何必活着?”穆铁自嘲地一笑,“继续活下去对我只是折磨。我一生没有败过,我受不了别人的嘲笑乃至同情。我不能作为一个失败者,弱者和叛国者苟活, 我也不可能再做一个普通人默默无闻地养老。我是元帅,是国防军的开创者,是这个国家的奠基人。我活着像个英雄,死也要轰轰烈烈。”
“所以,杀了我。”穆铁缓缓地说道,“这个国家是老师和我们毕生的功业。我已经失败了,你比我年轻,你也有足够的手段,你要守护好帝国,让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要化为乌有。”
“孩子,你要记住。”穆铁盯着郑宇,“你只是皇帝是皇帝你要忘记你是个人,是个,是个,是个学生,是个老师,是个父亲孩子,光有手段还不行,光有头脑也不行。你的手要狠,你的心要硬你如果不能下手杀我,那就是我看了你做不到这一点,你就不能成为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顶天立地的那一个”
郑宇看着这个斩钉截铁,坦然无惧的老人,感觉鼻子酸酸的,想哭。
到底是,让这些人,都变得陌生,变得认不出来,变得如同魔鬼和野兽一般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