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十月也不催促,因为事关一个去世的人,事情总会有些沉重。或许,他需要时间来调整情绪,然后才敢忆起过去的那些事情。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顾城依旧沉默,只有握着苏十月的手未曾松开分毫,甚至有越抓越紧的意思。
苏十月被他捏的有些疼,却没有把手抽回来,也没有哼一声,只是贝齿偷偷地咬住嘴唇忍耐。且有些担心地看着顾城,他显然想起了某些沉重的事情。
若是平常,顾城早就感受到她的视线和她的疼痛了,可此时此刻他显然心思都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到底想了些什么,苏十月不知道,但她很心疼,因为那些事情定然跟美好无关。
又过了许久,顾城终于开口了。情绪使然,他的嗓音比平常还低哑了几分,有种极度压抑的感觉在里面。
“我是在监狱里认识他的,我们都叫他豹哥。据说,他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不知道是来头大还是运气好,居然没有判死刑。他在外面是个人物,在监狱里也一样是个人物。拳头硬得很,并且生生凭它打下了一角江山。
不过,他是个很冷漠的人,因为在他的脑子里没有太多所谓的正义、善良这些东西。其实,监狱的黑暗超乎人们的想象。在那种地方待得久了,很多东西都已经模糊掉了。豹哥也是一样,因为他在里面真的待得太久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你以为的那种他看到我可怜就帮我的情节,根本不存在。但他确实帮了我,因为我被人打得快死了,依然没有求饶。他说他就喜欢我这种硬气到变态的性子,让他觉得像一头野兽。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从此把我纳到他的羽翼下保护起来,他说人要靠自己,他只能保证我不会被人弄死。除此之外,他还教我很多的东西。他是个知识渊博的人,当然,不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知识渊博,但他确实懂得很多。我在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怎样才能活下去,什么生存之道生意经,乱七八糟的。我依旧经常被打得半死,但我慢慢地开始不
再害怕,甚至靠着一口气,居然还能用这残破不堪的身体偶尔赢那么一回。你知道吗?人有时候就需要那么一口气,那一口气可以比铜墙铁壁更厉害,因为它能支撑着你始终直挺挺地站着,哪怕全身的骨架都被打断了!”
苏十月一把捂住自己的口鼻,怕自己会哭出来。她知道他在监狱里过得很苦,但她从来不敢去想那些细节,因为真的太吓人了。此时此刻,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她的心仍然疼得透不过气来。她想要抱着他安慰,却也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
“我出来之后,偶尔也会去监狱看他。每次见面他都会哈哈大笑,然后说,你小子居然还活着,不错!再后来,他在监狱里跟人打架打得奄奄一息,临死前托人告诉我,要把他葬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他说他活着的时候在这闹哄哄的监狱里过了几十年,早就腻歪了,所以想清静一把。我就找了这么个地方,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他一定会喜欢的!一定会的!”苏十月用力地点点头,希望他能相信。
顾城对着她笑了笑,又摸摸她的脑袋,说:“就算不喜欢也没办法,我总不能把它掘了再找吧?我知道他不会介意的,可我没那个北京时间。”
苏十月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个坟包,心道,他在人家坟前这样说真的好吗?转念又想,以他们的交情,豹哥应该不会跟他计较吧?
顾城却突然话锋一转,看着远山飘渺,问她:“十月,你觉得豹哥是好人还是坏人?”
苏十月一愣,还真的被问住了。豹哥显然不是好人,但他对顾城有着活命之恩。光凭这一点,她就该对他感激涕零。只可惜他人已经不在了,他们想要报答他也报答不了。
顾城压根没想要她的回答,他的目的不在这。他转头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字说得异常的严肃认真。
“哪怕所有的人都认为豹哥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对我来说,他就是个好人。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我不是个圣人,我也不是救世主,我无法要求别人做个善良正义甚至悬壶济世的圣者。只要他对我好,我就心存感激,并尽我所能地去回报他。其他的,与我何干?”
直到这个时候,苏十月才明白,为什么他要带她来这里!原来,还是为了替她解开心结!
苏十月感动莫名,吸着鼻子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我知道。我们管不了全世界,我们只能管好自己,做好自己!”
“对。别人的看法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活得好好的!如果死了,那所谓的善恶又有什么意义?”
顾城早已经习惯了别人把他当做十恶不赦的混蛋,他是真的不在乎。
他曾经是个纯良的少年,没做过任何坏事。当他被冤入狱,在监狱里九死一生的时候,哪个好人为他做了什么?
还有他的母亲。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她被廖若雪害死的时候,哪个好心人曾经对她伸出援手?
所以他知道,他能靠的只有自己!别人说他是圆还是扁,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当日落魄的时候,全世界都知道他被冤枉的,知道他其实是个好人,可那于他而言有什么用?如今他飞黄腾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别人在背后骂他是个魔鬼,对他又有什么伤害?
人必须靠自己。
这是豹哥当年给他的忠告,也是他这么多年来领悟最深的道理!
苏十月用力地点头。“对!我们要活得好好的,气死那些不看好我们的人!”
顾城摸了摸她的脑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对。”
两个人靠在一起,静静地待了很久,苏十月才小声地问:“豹哥没有亲人了吗?”
“他在监狱里待了那么多年,老婆早带着孩子改嫁了。听说嫁了个老实本分的男人,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挺好。他到死也没联系过他们,说不想让自己的存在给他们带来麻烦。”
“豹哥的心其实不坏。他当年做的那些事情,也许也有迫不得已在里面吧。”
我姐姐也是一样,她或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人生在世,谁没有个身不由己的时候?
顾城没有回应,因为人都已经去世了,就不去断言他的是是非非了。
……
“儿子,儿子!妈妈有好消息告诉你!”
顾凯正在花园里对着人工湖发呆,廖若雪突然跑过来,神情和语气都非常兴奋。他终于给了点面子,转头瞥了她一眼。
“儿子,季静姝那个贱人被警察给抓起来了!她本来今天要出院的,结果还没来得及走人,警察就来抓人了!”
“怎么回事?”顾凯是非常乐意看到季静姝遭殃的,但他没有廖若雪那么兴奋。如果季静姝犯的不是大事儿,季家要将她弄出来并不是难事,有什么好高兴的?
廖若雪面色僵了一下,声音里的兴奋也压制住了。她知道,那个苏半夏在顾凯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因为
谋杀苏半夏。据说是顾城那个贱种搜集的证据,所以季静姝这次肯定完蛋了!就算不被枪毙,肯定也要把牢底坐穿!贱人,她也有今天!”
廖若雪对季静姝的恨已经到了食肉寝皮挫骨扬灰的地步了,甚至比对顾城还要多上几分。
要是以往,顾凯一定会很高兴,既可以为苏半夏报仇,又可以摆脱季静姝这个贱人。可现在,他只要一想到苏半夏心里爱的是顾城,他就要抓狂。
季静姝背叛了他,苏半夏也背叛他,这无疑是在挑战顾凯的男性尊严。这一桩桩的事情就等于在告诉他:他顾凯就是个窝囊废,谁也不会真心喜欢他,所以他的女人都背叛了他!
“我知道了。”顾凯到底在最后一刻把情绪给压制住了,挥挥手叫廖若雪走开,让他安静一会儿。
廖若雪见他这样,刚才的那点兴奋也烟消云散了。一肚子劝说的话,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满怀担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顾凯等她一离开,马上将掌中的手机狠狠地丢进了湖里。
砰——,湖面波浪起伏,但很快只剩下一圈圈涟漪,最后回归平静。
顾凯又狠狠地拍打了一下轮椅的扶手,气得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直想做点什么破坏性的事情来发泄。可他是个废物,这样的小事儿对他来说也艰难得很。
砰——,他又狠狠地一拳打在扶手上,愤恨地瞪圆了眼珠子,面色狰狞如黑白无常。
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让苏十月同意做DNA鉴定!如果她再不合作,他就把那个小家伙给弄过来!
---题外话---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