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主应心系万民,不应为世情所累,大公子不过是殿下身前的绊脚石,迟早是要被踢开的,奴婢所做的,不过是份内事。殿下……不,应该唤你一声‘宗主’才对!宗主,我们等你很久了。”无数灰暗的法袍出现在视野的尽头,她们都戴着面具,只是面具上的表情与花纹各异,透过面具上的空洞,卫嫤可以读到一双双温柔且激动的眼睛,可是那样的眼睛,却让人想吐。
“把箫琰还给我!”她攥紧了手里的火药。
“宗主,你有你的使命,不得任性妄为,恕属下不能答应!”对面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
“宗主?谁是你们的宗主?你们便是叫我祖宗,我也还是那句话,将箫琰还给我!”
“宗主!”
“你们不答应是么?那好啊,很好,你们大概不知道逆着我是什么样的下场……是不是想见识见识?”卫嫤咬着牙,上前一步,那些面具人却都知情识趣地退后了几步,卫嫤蓦地笑了,罕见地掺了几许疯狂。血色的迷雾飘起来,遮住了她的视线,鼻端飘过一丝异香,她的身子晃了晃,却没有倒下,眼睛里还是笑的,可是却透着嗜血的深红。“很好很好,你们居然敢对我用蛊毒……那我也不必与你们客气!”
曾经付出过的情感,怎么可能收得回?那些相濡以沫的过往,在脑海里昙花一现,最后,却是疯狂与愤怒占了上风。卫嫤从不知道自己也会变得面目狞狰。
那个温柔的小姐姐,那个在深夜里爬起来为自己烧开水煮红糖的好锦娘,那个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与她并肩躺在客栈里望着房梁谈天说笑的好同门,那个偷偷望着予聆一边绞着帕子一边轻声细语的可人儿……都是假的!
不管多少人说她的不是,不管多少人怀疑卓桦之死是锦娘蓄意为之,卫嫤都不在意不相信。因为她不曾亲见,不曾当面求证。
五颜六色的蛊毒越来越浓郁,可是她却没有避开的意思,反倒是将身上的药一颗颗摸出来,放进了嘴里。世间并没有能解百蛊的蛊王,但却能将人变得傀儡。卫嫤的头发被激流冲散,俏丽的小脸半明半暗,她提着剑,慢慢地迎着浓雾前行,剑尖在石砾上刮出轻响,她将自我意识压缩成最小的一点,却是作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箫琰可以活两三个月,她活两三年……三年之于三月,实上太长了,她不想等那么久。如果女帝之位要用箫琰的性命来换,她宁愿毁诺,成为他一生的遗憾。南禹巫族,就是靠着这座山里的毒物炼蛊,她们用各种各样的蛊毒,控制着其它族民,尤其是族中的男人。这比漠北人将女子视作牺口更可恨。
“十三年,我觉得我已经活得太久了,十三年前,皇兄弟我丢出宫门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再苟活于世,免得害人害己。”卫嫤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里,剑光闪动之际,不住有血光浮现,沉甸甸的血珠,在蛊雾之中特别艳丽。
“宗主!”
“我不是你们的宗主!从一开始,我就没说过要坐这个位子!”
她的轻功承袭于箫琰,剑法却是来自于予聆,一者箫氏,一者段氏,配合得天衣无缝,单就武功而言,她绝对是当今天下武林最完美的艺术品,可惜,她姓暴,孤绝,无心于天下。
火药在空中炸开了花,无法火星投入丛林之中,有树木燃烧起来,吐出丈余高的火焰,在丛林庇护下的毒物四散奔跑,却仍旧被烧死了一大片。烧焦的味道,随风扩散,鼓动着热量,将每个人的脸上都煎出了一层油。
锦娘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才发现她们所期待的凤主,再一次无可救药地走上了前任凤主的老路。世上因缘,凡人又能勘破多少?谁能想到当初教习玉宁公主写字的炎哥哥,最后竟会变成宗主的结发人?
“锵!”法杖与长剑撞击,擦出一道灼亮的火花,南禹巫族一边打一边退,一直退到了神坛的边缘。卫嫤终于有机会看见这座高台,可心里却没有半分惊艳,或者慨叹,她觉得好笑。看着那神坛之上,漂亮的男子雕像,她不由地翘起了嘴唇。
她借着法杖荡开的势头,飞身上了神坛,想走近一点,看得清楚一点,可是脑子里的万千影响,却像是被马蹄粉碎,齐齐灌进了混乱的回忆。她的嘴角流出了一丝血线,伸袖好好地擦了一擦,却流出了更多。她感觉不到痛,但却知道,气息在五脏六肺打转,好似通往四肢的脉络都被打上了死结。
“宗主不可!”凤王是巫族唯一祭拜的神,他能使巫族昌盛,各族平安,可是这一时,她们辛苦等来的凤主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凑近了凤王那张英俊的脸。那张脸平和安静,温柔仁慈,却像是包含了世间最凛冽的虚伪与最刻毒的谎言。
“你自己是男人,为什么却那样讨厌男人?为什么你要先女人做凤主?又为什么……要用蛊毒还控制男人?你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将凤主嫁给大梁的皇帝?又为什么要自私地切断南禹百姓所有的姻缘?你到底是神……还是魔鬼?你既是神,可为什么,又要戴上这恶心的面具?你知道我小时候多怕它?”
卫嫤从怀里拖出一张惨白的软皮,覆在了脸上,她能够想象自己那诡异的样子,笑起来,一定也像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样鬼魅。原来她在梦境里看到的,害怕的,不过是她自己。再装出蛮横的样子,也掩饰不了无助的本质,再活得热闹,而装点不了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