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嫤闷声道:“怎么放心得下?你生了病,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我不盯着你,只怕你永远也不会说的,对不对?”她想了想,换上一张严肃脸,硬梆梆地道,“我既是你的夫人,你就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箫琰宠溺地望着她,轻轻地咬了咬她的耳垂,她身子一缩,却没有半点软化的迹像,他只见软磨无效,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她能主动问起这些固然值得欣喜,但想想那有限的将来,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好。”他的声音有些发沉,比平时低哑,却衬出了夜的宁静。
接下来,箫琰为她讲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至少在宠爱与呵护之中成长起来的她听得胆颤心惊。箫琰的童年,把最美好最阳光的一面留给了她,其余部分都是阴郁的黑白,压得人喘不过气。宫闱斗争,男女纠缠,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些,可是却没有哪一个王朝会比得那段灰暗得无所遁行的记忆。箫琰永远记得靖华宫里,母亲神智不清地轻笑,半夜里,那地下密室里就只有那样的笑声,还有父亲沉重的喘息。种在段织云身体里的药不能根除,也无法转移,箫琰的父亲,就只能将她缚在那张特制的椅子上强行合欢。一夜云翻雨动,段织云才有可能在第二天显得正常一点点。
白天里的织云皇后,和夜里那个任人摆布的可怜女子,根本是两个人。
清醒的时候,段织云会将父亲骂走,严重的时候,还会用拳脚功夫逼迫他,欺凌他,她打,父亲从来不还手,只是默默地受了,拖着一身伤痕回去。第二天,第三天,只要有可能,只要她不拒绝,他还是会去。
父亲明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大梁皇帝最大的耻辱,可是还是会忍不住出现在妻子面前。箫琰起初很害怕,偷偷跟了两回就不愿意再去,但后来见父亲伤得实在太严重,才真正变得懂事起来。父亲与母亲在密室里幽会时,他也会四处转转,不敢去人太多的地方,就只好偷偷摸摸去冷宫附近看看。
冷宫里住着小玉宁,还有小玉宁的生母,敬妃。
这位敬妃娘娘恰同自己的父亲一样,是天底下最难堪的人。
“如果只是为了生个孩子延续香火,如果只是想有子嗣传宗接代,这个‘情’字便恰恰是个死敌。”箫琰将脸贴在瓷枕上,看着卫嫤半明半媚的容颜,瞳色深幽,“情总是排它的,有一不能有二,没有主次,也没有先来后到,对于先帝而言,我爹是他的心头刺,而对于你母亲来说,我娘也不是什么好女人。只是在大梁,女与男,藤缠树,你母亲一世为妃,嫁给了帝王,从此便不能再做那荒唐的梦。可是我看到每天在院子里无忧无虑跑来跑去的小玉宁,就会禁不住地想,兴许这个上蹿下跳的小姑娘,才是敬妃娘娘的本心。我娘让我走,让我离开那宫廷是非之地,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她不想我有去无回……”
卫嫤这才知道,箫琰的消失并不是偶然,那是织云皇后能给自己孩子的最后庇护。
只是迟了一步。
“柳世伯带着我逃出扶城,却在半路中伏,他与我都中了寒咒,我武功低微,尚不足畏,可是他却不一样,他是个武痴,柳家的墨玉山庄与浮屠宫南北相望,可见一斑。就因为这一身无可比拟的绝世武功,他死了。”箫琰感到卫嫤的身子抖了一下,便又靠近了一点,他听见她的牙关在打战,并不是因为天气冷,而是心寒。
“这种毒是不是武功越高,中毒就越深?柳欢和柳沁的爹爹,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死于非命?那你呢?箫琰,你,你在地下城的时候,兀言昊对你做过的那些,会不会有影响?箫琰……”她的声音有着明显的颤抖,她好怕,与那些暂时的恐惧不一样,当这种生离死别的威胁一步步走近,恐惧就越浓郁越深重,似将心肺染上了鲜艳的颜色,时时提醒着那触手可及的结果。
皇奶奶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过是要一个皇后,要一个皇孙,可为什么要害那些无辜的人?箫琰比玉煜大,再怎么说,玉煜才是那个真正多余的。为什么那个慈祥的老者,那个白发苍苍的贵妇,那个就像工笔绘制的老神仙一样的人物,竟是这样的蛇蝎心肠。
“这也不怪她,要怪,就怪我娘亲……她亲手在玉煜身上种下奇毒,令皇太后震怒,才至如此。”箫琰以手背掩着双眼,半晌,才吐了一口气。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