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央自觉他是仅凭记忆才以这萧绰为大敌的,但这番在旁人瞧来的机敏与迅速,不是夸口,落在素有知人之明的萧绰眼里,她定不会因为自己只是个小小的轻兵营率正而大意,她定会千方百计将自己这一率人马尸身留在这里,人头送到平阳帐前。
如此既先将或许会成为大敌的一个有才能的唐人先掐死在将起之时,又能示威于平阳,更能在未战之前激励一下辽军的军心士气,如此一举三得的好事,那娘们怎肯放过?
由此,辽国远拦子去的愈迟,卫央便愈警惕。
这说明,精锐的不知有多少的远拦子就在吴镇左近,他们在暗处,若人少不能抵挡寅火率,随时都可以远远逃遁。若他人多势众,以传说中远拦子的精锐剽悍,一声令下便能杀将过来,纵然不敌,他能不知本军主力在哪里?发出讯号,喘息间辽军大军围困住这里,吴镇并无可守之利,寅火率又无强攻之势,只好坐以待毙,不如此,又能如何?
卫央心目中的麾下,寅火率远远不达标,甚至在唐营里这些日子他所见过的任何一支精锐也不理想,军尚未成,这一泼稍稍方有了些模样的配军,怎敌萧绰手里的辽军精骑?
当然,若不教围困在狭小的区域里,卫央不惧萧绰有漫天大网,正要试以寅火率这两百五十人为坯炼就心目中那精骑的一半形容,她有张良计,我何尝没有过墙梯!左右卫央不论敌手是谁,他的战法只一个,有真便宜就占,没真的便宜,说破天也不去,反正只要你弄不死我,着急的是你自己。
计较已定,卫央教又问行止的王孙稍安勿躁:“不必着急,远拦子是精锐轻骑,咱们又不与他硬碰硬,一时半会无碍。待老周跟老窦找本地人来细细问过了再作计较,这一路来,弟兄们未正经吃过吃食,你去镇中问灯亮起的人家买些来,合同咱们自引仙庄里带出去的,教弟兄们就着这大火熏热乎了,好歹喘口气再说。”
王孙约上十余人,快步当时往镇内去了。
这引仙庄是个吴镇的大户,一遭起火,这样的火势怎会不惊动镇里的人家?王师到此,又是使钱来勾,必能得些伙食。
王孙伶俐,卫央不担心他会收取多于本钱的物什,这人颇好财,却不是在这时敢拿性命去换浅薄所得的。
又教徐涣:“将明岗暗哨的弟兄们都归拢起来,不必撒出几里去侦探了。”
徐涣一怔,卫央摇摇手:“去吧,不必多说。”
萧绰一把火烧了引仙庄,免不了又要教扑了个空的唐军气急败坏轻易追出去的用心,敌众我寡敌暗我明,卫央可不是傻子,这样的事情怎能去做。
若萧绰就在左近,不见卫央气急来追,她定会使远拦子再来勾引,此处火势如此之大,暗处的萧绰将方圆数里内外都瞧地清清楚楚,扎明岗暗哨有甚么用?何况寅火率的将士,大都是不经正经操训的配军,懂得甚么隐藏与潜伏,活活外头扎岗为哨的,都是辽人的砧上鱼肉而已。
如若撤将进来,阖率都在一团,这火光里远拦子再精锐,只消数里之外敢显身,卫央的箭法岂是摆设?
他唯一担忧的是萧绰见百般引诱不得,将吴镇里数千百姓拿来作用具,若是那样,那可是最不妙的事情。
灵机一动,卫央使寅火率上下齐声高叫:“大唐轻兵营寅火率,多谢萧娘子临别好意留予盛火,长夜肃冷,正好烘身。”
好似唱着一般,上下数十声感谢罢了,稍稍片刻又齐声叫道:“咱们率正说了,萧娘子一番好意,咱们阖率上下心领,然无功受禄,传出去要教人耻笑咱们率正不会做人,萧娘子在左近否?敢请移驾一叙,我家率正愿以大唐军人的荣誉保证娘子的安全,绝不食言。”
前头这样喊,后头卫央吩咐徐涣:“你可不能当真,这娘们真犯傻敢来,不用我摔杯为号,先一刀砍了她再说,记住了?”
徐涣翻个白眼,大哥,人家能机敏成这样,教你几句话就真能引诱出来?你骗鬼玩哪?
“你小子好没趣,开个玩笑都不明白。”没能哄到徐涣信誓旦旦的保证,卫央百无聊赖之中越发百无聊赖,撇撇嘴背对着大火,他靠在一杆圆木上站着彷佛睡着了。
深夜里,除了那大火毕剥的声,便只这一声又一声的叫喊清晰了。
已在返归镇北路上的周快愣了一下,苦笑摇了摇头,这大半夜的,骗鬼玩也不是这个玩法,这个率正啊,真教人矛盾至极。
周快有自己的想法,平阳曾许他麾下校尉的职责,那便是他最后的退路。是跟着卫央这个无法无天的人闭着眼闯生死观,还是回归正军伺机洗刷那一身的耻辱?
周快不知,也无法抉择,因此才每一次想起这抉择时便拿“跟着看看,再看看”这样的理由来敷衍自己。
倒是王孙那边,他也引着本镇十数个人往镇北走,闻声脸色一变低声骂道:“妈的,这要真把契丹远拦子勾引过来,老子这落单的可就完蛋了!”
嗖的一下,前头带路的王孙加快了脚步,后头的镇民只好也加快脚步紧跟上。
远远已教火光裹住身影,周身又传来了暖和的感觉,王孙险险热泪盈眶,这若教辽人杀了,找谁说理去?坑你的不是敌人,而是你的袍泽哪!
寅火率又一声喊:“萧娘子,我家率正问你,你还在么?不要害羞,早晚都是要见面的,正所谓晚见不如早见,早见最好坦诚相见,你懂得。”
卫央哈哈大笑,真是咱的部下,前两声正经严肃,这一声里那坦诚相见四个字意味深长,尤那你懂得三个字,深得言已尽而意未穷的真髓。
他对嘿嘿也挤眉弄眼笑起来的徐涣道:“小徐子,你说我都这么严肃地请她出来见一见了,她还好意思不来相见么?这要唤作是我啊,那是定不会来见的。”
徐涣笑道:“定不会了。”
“我也这样想的,这娘们虽然是契丹人,但也是个娘们,夤夜来见一个单身男人这么没羞没臊的事情,她定会羞不可抑的。”三声喊过后半晌不见无人的黑暗里应声,卫央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样子,频频点头叹道,“要我说,害什么羞啊,早晚都是要见的,哪里不是见?见面害羞,总比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寂寞难耐好的多啊。”
吴镇过来的镇民们面面相觑,这么不要脸的人,怎会出自王师?
王师里有这么不要脸的将领,这跟胡虏蛾贼还怎么玩?
过来与卫央见礼,卫央笑嘻嘻地拱拱手,将来人们齐齐打量了一遍上下,这才笑道:“各位乡老士绅,本地的镇民们,你们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是来抓贼的,敢为诸位可见放火烧了这引仙庄的那伙贼,你们可见到过么?”
想想觉着问地不够仔细,卫央进一步又阐述说:“你们也瞧到了,这么好的庄子,能狠下心一把火烧了的,不是贼又是甚么?可怜这庄子里的千百号人哪,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葬送在火坑里了。”
说到这里,卫央义正词严地表示:“不过,请各位放心,贼虽然残暴无耻,连不杀人就放火的事情居然都能做得出来,但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有关部门定会将这些为非作歹的贼一网打尽,还镇民一个太平盛世朗朗乾坤。据悉,有关部门以着手调查此案,相信不出几日,真相自会大白于天下。”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怎能教人摸着究竟?
周快微微一皱眉正要很官方地正式询问,身边王孙飞快扯了他一把。
滴溜溜目光暗暗在这一伙镇民中间转了个来回,王孙哪里还能不知卫央这般没头没脑的用意。
止住了周快,王孙心中冷笑:“管你甚么萧绰萧燕燕,真要想教这位吃亏,那要瞧你手段硬不硬了,迷惑对手么?这位可比你在行的多了。”
镇民们却不知卫央用意,只当这真是个草包,心中俱都摇头不迭,齐齐哀叹:“王师有将如此,与诸国这一战,眼看着是没法打下去了。”
自然,不是人人都很单纯,数十人里,也有低垂着头与旁人无二样,目光却总在不经意处斟酌考较般打量卫央的。
或他等不是契丹布置在这里的探子,但这样的人,哄骗起来难度可不小。而聪明的人,又总是不那么单纯。十个人里,总会有至少一两个这样的人,镇中请来这数十人里,怎样的概率也不至使他等都是傻子疯人,不必探究来路身份,但凡有这样的人,那便够了。
因为这样的人,如今能够以为己用。
若是这吴镇里形形色色的人个个都单纯老实,那可真是没法玩了。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