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央便决定,要在这豪强竟战事也不敢犯他的庄子里瞧一瞧去。
看门楼上风灯高挂,当时要去叩门,教柳根头一把拽住,说出一番更教卫央心中突兀的话来。
这老实人口中,最是能说出惊天的讯息。
柳根头道:“壮士莫瞧着引仙庄高门大院,远远看去是神秘的紧,实际上,这是个十分好客的人家,但凡有一分本领,能便在这里讨一口饭食,如若壮士行走天下,有些咱们这等常人不知的讯息教他听了博得一笑,那也足得许多奉送盘缠。”
原来,这非特只是个爱交结壮士豪客的,竟待这讯息也十分喜爱。
这时代里的人,爱听风传那倒也罢了,只在这一处消息十分灵通的镇甸里,又是交战的要地之侧,闻讯何用?难不成,以平阳的待人处事,竟这等人物也容他在么?
以己度人,卫央是绝不肯教这等看似待己方也有些便利,实则教敌方更为灵便的庄子绝不肯听之任之而不顾。
大唐有锐士百万,有精甲百万,有利器百万,自有雄心百万,然大唐毕竟太大了,战场之中,些小的纰漏也能使胜败翻覆,这些连钱财都不认只要人物消息乃至情报的庄园,怎会是个善的?
若这不是密营的所处,定是契丹的探子周转所了。
一时定下计较,假意问柳根头以投门技巧,柳根头丝毫不觉这引仙庄有甚么不妥,笑道:“壮士只管在这里吃些热乎乎的馎饦,庄子里的守门老倌儿,那也是这里头手眼通上下的伶俐人物,老汉看三位行为举止十分不是泛泛之辈,他怎敢乱加阻拦?只消片刻见他出门吃老汉这里的馎饦,三位落下些身段奉他一声丈丈,这门自进得去,恐怕那庄主也见得着哩。”
听这口音,这柳根头是个长安人,怎地甘愿来这战乱之地?
柳根头笑道:“管它甚么安稳地战乱地,咱们唐人在契丹境内行商,再大的战起,他也不敢来害咱们,何况此时不过区区蟊贼如李继迁之流?我看三位,倒都是壮士,若能得这里的庄主人家投契,早晚投咱们大军里,公主麾下成个大将,岂不比临时老汉这里一口馎饦也要凑钱的好?”
王孙大怒,一把正要拔刀,出手落了个空,方想起此一番出来,三人只率正手中携了那柄号令天下的龙雀。
卫央喝道:“你这厮,怎地连好话歹话也听不明白?真有刀剑,你真要犯法得刑么?”
王孙讪讪地笑着,冲吃了一惊的柳根头连连拱手,道:“丈丈多心,我这人出了名的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冲动,全属冲动,莫怪莫怪,下番咱们再过这里,定来再赏光你的馎饦铺子——真不错,再有,都来,暖烘烘的好不痛快!”
柳根头眼中闪过恍然的神情,瞧向卫央,上下打量处,伸出大拇指无声一笑,这是咱们唐人的子弟,是咱们大唐的锐士,单刀敢往这里来,真是壮士!
便是贩夫走卒,爱的都是英雄好汉,恨的都是叛贼懦夫,这三五碗馎饦的当儿,食客们将拱手送沙坡头予贼的那一泼人马,祖宗都骂出个三尸暴跳来。
卫央暗暗点头,如此大唐,民心真可用!
心中痛快,又邀满满的大碗馎饦来,柳根头瞒过了老婆子,自知平阳麾下军纪森严这膳金须少不得分文,便将难得的肉羹多加了两大勺子,亮亮的胡麻油,足足地盖了三勺子,末了亲自将海碗奉来,高声一叫:“贵客用好,咱们便伺候旁的去了!”
卫央忽觉心神澎湃,他觉着,一改那懒散的性子,风雪地里犯险北往,艰难困苦处再番封狼具胥牧马唐努乌梁海,那都值了。只因这时的大唐珍惜自己的疆土,这时的唐人爱惜自己的勇士!
一个国,一族人,若不爱自己的疆土,若不爱自己的勇士,若不爱自己的女人,骠骑将军复生,汉武大帝再临,又有甚么法子去改变呢?
这引仙庄,去得。那沙坡头,取得!
平阳愿为这龙雀,是为壮士,怎能不肯为刀锋上的一刃精铁?
此处人多眼杂,柳根头是个老江湖方猜到了他三个的来头,旁人见他待这三个竟热忱地过分,纷纷窃问,柳根头只笑不语。
又送几片干辣椒来,那引仙庄的大门自里头开了,那老倌儿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柳根头往卫央使个眼色,钻入火头下忙活去了。
便这一时片刻,卫央与那老倌儿的目光刹那交缠了一个回合。
若这引仙庄真是个龌龊之地,似这老倌儿的唐人,已不是真的唐人了,他的骨头,已教人酥地软了。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