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刀贴着王孙的下巴,险险戳入他的脖颈。
王孙惊叫一声,连忙伸出手捏住那刀刃,一只手直掰不开,只好搭上双手,尚未发力,锦娘子冷笑一收,马背上失了支撑,吧嗒自己摔落下马来。
锦娘子那数十个女军扬声大笑,锦娘子冷哼道:“敢再胡说八道,先砍下你脑袋。”
王孙丝毫不以为意,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泥土,笑脸不变爬上马背竖起一根手指使劲摇,口中道:“锦娘子哪,你所谓的下作之人,我是能承受,不过,这话出口之前,你也不想想么。咱轻兵死士,确不过卑微下贱的死士而已,家乡人也呼为贼配军。只是你与咱们相比,高贵到哪里去了?好好的唐人不作,偏爱委身蛾贼胡虏以为得意——我且问你,脱地光溜溜的侍奉蛾贼胡虏,比长安平康坊里青楼之上红袖招的小姐,你高贵在哪里?以我之见哪,咱们同是下作之人,没有谁比谁高贵的说法。”
这话说地恶毒,锦娘子那绣鸾刀却没有立刻砍过来,只将个女人粉面煞白切齿如刀割,将刀背敲在王孙背上,又一番落下马,那侍卫的女军呼喝着将绳索来捆,王孙一脸笑容奉上双手:“快来捆我,快来捆我,好教两军十数万将士都瞧个明白,原来大名鼎鼎的锦娘子也不过是个只好拿下作之人来出气的下作之人。”
“放他走!”喝住女军,锦娘子一张白脸又青成碾子,急促喝道,“不与你这尖牙利口的人饶舌,速去,教卫央来。”
王孙揉着手腕靠着马站住,懒洋洋打个呵欠,十分有卫央的神似,慢吞吞地道:“咱们率正说了,该他出手时,自会出手,只不过,他老人家名震西陲,那是响当当的大牌,你这婆娘,教咱们率正出马便须出马么?没好处,谁肯听你的?”
锦娘子怒道:“两军对垒,要战便战,哪里来这许多臭规矩?”
王孙翻起了怪眼:“那抱歉,我只是个来传话的,你且等着,待我回去寻咱们率正商议,王某跑了十次八次的来回,想来他老人家看咱辛苦,指不定一时心软这就出战了也说不准。”
“慢着!”哪来工夫与这恶贼饶舌,锦娘子喝住拐马要走的王孙,“你且说,要怎样卫央才肯来送死?”
“哎呀,那可就简单了。”王孙连忙回马,掰起手指算了算,“咱们率正说了,大牌如他,出马一次就得有与他老人家身份匹配的酬劳,这样,你快回去,好生侍奉好高继嗣小儿,自他手里得钱万贯,咱们当面交付清楚,率正自会出来见你一见。”
锦娘子羞愤交加也不及想那么多,厉声喝道:“好一帮贼配军,这般的要钱不要命——罢了,便予你万贯。你这贼配军来看,我这鏊上明珠,可值万贯大钱么?”
王孙一愣,卫央教他出马激怒这女人,他尚不信真能买卖一般讨万贯钱回去,当时吃惊道:“这漫天要价,坐地换钱,你莫非不懂么?这么痛快?”
话虽说着,这人的手已拽住锦娘子自兜鏊上拽下的墨绿珠子,放在光下瞧了瞧,以他的眼光,心中认定这珠子价值定在万贯之上,遂以生意人的信誉确认:“确值万贯,那么,你真的不还价了么?”
这里一番说话,敌我三军均听地清清楚楚,连营里怎样想不必管他,唐营里自上而下莫不惊诧,战场之地,这轻兵营竟当成生意场来了?
这是哪家的战场,又是谁家的道理?
至此,轻兵营寅火率行事乖觉自上而下胆大妄为的认知,三军算是真真见识到了。
只听锦娘子怒声骂道:“滚,滚,万贯便都给你,快教卫央出来受死,再敢聒噪,摘了你五官!”
王孙骇然,飞马便往本阵里闯,跑远了方敢高声叫:“这婆娘狠的厉害,傻的可爱,率正,咱们发财啦!”
笑吟吟不断对王孙的表现表示满意的卫央听这一声嚷,脸一黑跳起来骂道:“老王,你他妈活该一辈子穷死,才万贯钱就教你失态至此?漫天要价,我看你是教这婆娘迷花了眼才是——她既这样大方,何不改口要十万贯?”
三军哑然,自古以来,将战场当生意场的,恐怕只这卫央一人了。
倒是他这一叫,战阵里锦娘子总算明白了大模大样竟瞧热闹似最气人的那荤张,竟然他就是卫央,不由深为迷惑。
在她心中,能枪挑拓跋斛,射杀高继宗的,那就该是有大将风范猛将雄姿的人物,这样连战场中也不忘公然讹诈敛财的泼才,能是那样的猛将?
不过,光天化日之下,想必也无人冒充他的名头,锦娘子走马往前几步,指着蹲在山坡上等明珠到手的卫央喝道:“卫央,何不来战?”
接过明珠,卫央左右瞧不出有甚么好,甚不放心地高高举起问锦娘子:“喂,你这明珠,是真的假的?我可告诉你,回头没卖出万贯的价钱,我会发动弟兄们整日价给你造谣,将你祖宗十八代都网络在构陷之中!”
原来他要造地竟是这个孽,呼杨二小将忙拽住卫央,杨延玉道:“卫兄弟,卫兄弟,你放心,这明珠确有万贯的价值,这婆娘既三番五次点你去战,要不,咱们先点军出去看看?”
卫央这才放心地教窦老大将明珠收好,腼腆地道:“杨大哥,这婆娘好不饥渴难耐,可小弟是个斯文人哪,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野战,这个,小弟实在是做不到啊!”
待明白了他这野战的含义,呼延必兴哈哈大笑,杨延玉是个真腼腆的,面红耳赤不知到底该说甚么好。
徐涣自坡后连滚带爬飞奔而来,气喘吁吁道:“卫大哥,卫大哥,周百将自洪德寨回来了,如你所料,叫做‘胯下乌骓马,掌中枣阳槊’,不过,看样子十分伤感,心情十分不好的很哪。”
又关周快甚么事儿?
纳闷间,在轻兵营里问清卫央所在的周快策马自坡下上来,果然眼眶泛红面颊湿漉漉的,竟还哭过。
暗暗摇手教众人休问,待周快走近跳下马来,卫央仰天长叹,十分有当年赤壁中曹孟德感叹郭奉孝不在的伤感:“惜我无上将如秦琼敬德,若有一人在此,何惧她锦娘子?”
唔,不是他发烧说胡话,这颠三倒四的感慨,果真就是这个样子的。
周快来到人前,将手在胸口飞快抚了一抚,教这没头没脑的感慨转移了注意力,讶然问:“率正,这是怎么了?”
卫央略知周快此时情态的缘由,心中暗暗一叹,却将手一指阵中搦战的锦娘子,作怒发冲冠状怒道:“周百将,老周,周大哥,亲人哪!你可没见,这婆娘将小弟我侮辱成甚么了——他男人,就那个叫高继宗的,那日里不是教小弟给不小心弄死了么,你说这婆娘她来给她男人报仇也就算了,可是,可是你看——”
自窦老大怀里抢出那明珠,生怕周快夺去砸了,卫央紧紧双手捧着不放,跳着脚声嘶力竭地诉苦不迭:“咱们寅火率上下,这婆娘将一人也不放在心上,她说老甯堪是个牵马坠蹬的,老窦只是个算账笔记的,小弟我,也不过是个一心发财的无本生意人。但,听说老周你在咱们率,方才老王问她待你怎样看,这婆娘竟胆大到临阵献爱意,将贴身收藏的明珠托老王带回来赠你,说在她生命里的所有男人中,唯独你老周才算个真的男人!”
这人信口胡说八道,那是已成他招牌的事情,可将这么一大群人牵涉进去,那怎么了得?
只是谁敢摇头?
周快闻言一一放眼扫过,甯破戎垂首点头,窦老大长叹一声转过脸去,王孙索性背过身扯起衣甲:“周百将,你瞧,我只分辨两句,这恶婆娘便将咱们打成这样,下手可真狠哪!”
心头正窝火至极的周快当时信以为真,霍然转首往战阵中凝目往这厢观望的锦娘子盯住,卫央见此,火上添柴又叹道:“为了咱们寅火率的名声,再无颜面对这婆娘,那也总要面对。是为率正,只好我来出马——小徐子,牵马取枪,唉,若有秦琼敬德一人在此,何能教这婆娘骂遍阖营无一人敢对?”
“贼婆娘,恶杀才!”周快一时怒心起,凶胆生,飞身上马厉声叫道,“区区贼婆,何必率正出马,看我杀之!”
卫央忙叫:“慢着,周大哥,这婆娘有些名堂,你须也知她是与蛾贼党项伪魏都有瓜葛的,最好生擒回来,咱们好拷问出许多机密!”
周快点点头,卫央一巴掌打在乌骓胯上:“老周,上!”
这乌骓小山似雄壮,那长槊横梁般可怖,这一人一骑泼刺刺下坡来,顿时有观战唐将,认得他的都道:“却非周长阙么,这样怒气腾腾杀机重重的,莫不是那事儿有了苗头?这贼婆娘,有好受的吃了。”
卫央教杨延玉拽住问:“若事后周百将知晓了明珠何来,你怎应答?”
卫央甚不在意,笑嘻嘻道:“我们寅火率连饷银都没有,要养活这一大家子人,我容易么?老周是明白人,他知道我这是迫不得已。”
哦,原来迫不得已是在这样的籍口里用的。
“两位大哥,我求你们一件事,很是凶险。”神色一正,卫央目视奔马愈来愈快的周快,转瞬将目光投在连营之后远不可见边际的北方,忽然道。
呼延必兴笑道:“战阵之上,哪里来十足的周全?你说!”
卫央道:“麻烦两位大哥各引三五老卒,趁片刻乱战时机快马往北去,或是乔装或是硬闯,总归要将沙坡头内外的敌军部署,民居,地形,乃至最近几日十几日禽兽起飞归林的规律都摸透。最要紧的是,沙坡头距大河不远,你们须将沙坡头上下大河最近的水文走势,与大河相连的各河流的状况,尽都详细地摸清楚。”
两人一时凛然,知晓卫央所托乃是大事,便点机敏亲随三五人,上马去与卫央作别:“好兄弟,静候咱们消息便是。左右营那边,回头教人去知会一声便是。”
似这样本是将门虎子,却因战事与交情生死不避的人物,卫央自是倾心结交的,挽住两人马头,深深吸一口气道:“两位大哥,千万要记着将弟兄们都活着带回来,一路保重!”
两人方绕往南走远了,平阳使阿蛮来密教卫央:“片刻战起,使得力人手绕南往沙坡头探查讯息不可大意。”
得知卫央已请呼杨二小将往去,阿蛮笑吟吟与卫央作别,回中军复命去了。
以脚程算,周快归来之时,平阳便教阿蛮过来传令了。
这女郎,可真是个善解我意的人哪!
再看看将与周快对上的锦娘子,卫央又撇撇嘴,同是女人,为甚么差距会这样大?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