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幔内仔细打量徐娘子的女郎嗤的一声轻笑,妙目扫过侧耳凝神倾听外头动静的杜丹鸾,又瞧瞧踮着脚尖自布幔内往外瞧的周嘉敏,又轻轻一叹,素手按住周嘉敏的肩头示意莫要发出响动。
焦南逢欣然将卫央强加给他的头衔一并领了,笑意满满地往前跨出一步:“难得卫百将这般讲道理,焦某便不客气了。”
卫央笑道:“那必须的,焦先生都半截身子进了土的人了,我一小年轻,跟你争甚么意气?请请请,我就站你后面,你放心,只要你不做腌臜事,脑袋便决计不会掉下来。纵然要掉,你也不必担心自己不知道,我会让你的眼睛在闭上之前瞧到你光秃秃的脖子,我以铁线娘娘的名誉发誓!”
焦南逢心中一突,别人都好说,可这卫央,他纵有一肚子的谋略,在这人面前总不敢自信。他真是这样说说而已么?
焦南逢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打赌。
出的门来,刀出鞘杀气腾腾闯将进来的一伙四五十甲士登时愣住了,慌忙将刀又还回鞘中。
领头的百将打扮者忙叉手躬身:“焦先生怎地在此?敢是贼人挟持你来的么?”
焦南逢拂袖喝道:“红袄寺也是尔等可强闯的么?不在行辕护卫会王周全,身为扈从私自外出,该当何罪?”
百将傻眼,愣了一愣才道:“焦先生几日不在行辕自然不知,原有一伙扈从,听闻其教师马全义投军作个锐士,纷纷自行辕逃离要去找他,这一无会王点准,二无大都护府征令,按罪自该捉回来依律处置,咱们循迹一路追到了这里,不意撞见先生,却不是私自外出。”
焦南逢恍然,偏头向卫央笑道:“看来,凶案死者们的身份确认无疑了,竟是会王扈从,却不知怎地逃到了这里——卫百将是将他等拿来的,敢问当时这些都在哪里藏匿?”
卫央抱着刀以下巴指指焦南逢,焦南逢不解:“何意?”
“在你家发现的。”卫央信口胡说。
焦南逢愕然,倒是那巡边事使行辕的百将厉声喝道:“你这厮,焦先生面前也敢胡说八道,你是谁?哪个营的百将?”
卫央笑道:“你老可真贵人多忘事啊,真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焦先生,你告诉他,李成廷那老儿千方百计要弄死的人就是我。”
不待那一片甲士拔刀,焦南逢哼道:“怎么,都要作乱么?”
这人在诸侯王里大名鼎鼎,恐怕这些个会王扈从也受他算计不少,慑着焦南逢的手段,百将骇然飞起一脚踹翻身边刀子已出鞘的下属,垂下头不敢辩驳,只是道:“先生容查,在先生面前,咱们怎敢妄为,都听焦先生示下。”
卫央不满道:“喂,我说你们平日做的都是挖百家坟踹寡妇门的恶霸么?焦先生,你瞧瞧你这些手下,动辄便以刀枪威胁别人,这里除了你们,还有我甲屯锐士的家眷,你是在考察我们的刀是不是比你们快么?”
焦南逢不悦道:“卫百将,这也未免有些过罢?同为百将,你便不能客客气气地说话么?”
卫央嘿嘿一笑,摇着一根手指道:“错了,错了,在战争中,我的确也是个百将,但焦先生未免太善忘了,方才你已答允我为监事,那就是监军一级的人物,说起来比你也还高了那么一点点。你说,倘若这里是战场,我是监军你是将军,你的下属对我这个小监军很不尊重,对我的人不尊重,那么我该不该找双小鞋给他们穿?”
那百将听罢,不屑道:“监事?谁给你的这头衔?莫不是要作反么?焦先生面前,这等把戏恐怕没用的很哪,咱们倒是要见见肆意僭越制度的贼人,好胆吃了熊心么?”
待他说完,便听刀风凌厉,一注飚天的血,自这百将断了脑袋的脖颈里喷出,焦南逢猝不及防,那血落下溅了一身,头脸上到处都是,骇然双腿一软,登登连退数步靠在了门柱之上。
回看卫央,他早瞧见寒芒闪处京兆府捕快里有人拔刀,飞快转过脸背对着门外,将一闪殿门挡住了喷往自己身上的鲜血。
至此,咕嘟的一声,那百将好大的人头才落到了地上,嘴巴尚在一张一合,眼睛睁着,兀自露出嗤笑讥讽的情态。
“自作孽,不可活。”摇摇头,卫央头也不回叹了声,又笑着赞了句,“胡大哥,好快的刀!”
动手杀人者,正是自女郎来后便归于捕快群中的胡大哥。
此时的胡大哥,刀早还归鞘中,他些些微微地佝着腰,眼睛也没眨一下,淡淡道:“出言不逊,该杀。”
而后才深深瞧一眼卫央,沉声道:“卫百将,我不如你。”
刀光临那百将脖颈之时,卫央尚在他面前尺寸处,血溅刀敛,人竟已到了门口,胡大哥瞧的很清楚,方才那随手合门的转腕,分明是极高明的马背上转枪的精妙,胡大哥自问他做不来。
“焦先生,这一刀你记住了么?”随女郎来的这一伙捕快里,胡大哥并非领头的,那是个三十许四十不到的瘦长壮年汉子,他的手指在腰间剑柄上不快不慢地敲着,笑吟吟的利刃般目光刺在焦南逢的眼睛里笑道。
“这位大哥,别吓唬焦先生啦,吓坏了人家,连环的凶案可怎么破?”自有人飞快将大殿口的尸体血迹清理干净,卫央转将出来往那人拱手笑道。
那人友好地点点头表示打过招呼,又盯着焦南逢,第二次确认般问道:“焦先生,记住了么?”
焦南逢抬起袖子擦去满脸的血迹,露出蜡黄的一张脸,颤声大口呼吸了几口气,沉默了一下才抬起头,似笑般向那人微微颔首:“很好,很好。”
有句话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队捕快并无会王扈从般飞扬跋扈,倘若不注重他们的精壮彪悍,一个个都沉默着如石头般立在那里毫无存在感,但这些人出手便斩首,这等杀人眼不眨的狠毒,休说作威作福的会王扈从们,纵是焦南逢,他也似初见般。
往常算计旁人,焦南逢自忖无非不过布下谋划,哪怕要杀千万人,在他心里也不过只是一计一策而已,当面杀人,竟恐怖至此,这却非焦南逢所能早料到的。
因此他这两个很好,倒有感谢这人教他真的识得生死的味道,至于另外的用意,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周快自到了红袄寺后,略只布置下了寺前寺后的人手,方回来便见了那蓝衣女郎,当时吃了一惊,生恐为她见到似钻到角落里去缩着了。
卫央向他招招手:“周大哥,咱们也不能闲着,这样,你先回守备营安抚弟兄们,我看家眷们一日两日恐怕也回不去,如何重新安排食宿,也须你费心。我舍里有些钱,你教小徐取了给你,但有用处,不要吝啬。”
周快巴不得离开这里,闻声忙忙应诺,飞快便要走时,忽听焦南逢冷冷道:“恐怕卫百将也须回你的守备营去了。”
众人一愣,那会王扈从们这才哗啦啦一声尽数围拢到焦南逢身边,看是在保护他,却也不知终究是谁护着谁。
东南向有快马奔来,卫央皱皱眉,难道又是焦南逢乃至那些个诸侯王们在守备营里要有甚么勾当干系要发?
猛然,卫央神色一紧,吩咐周快:“周大哥,你立即赶回守备营,打开军库仔细点查器械,多一件也要追查,少了更须追查,快!我随后便到!”
焦南逢眼下皮肉一跳,哈哈一笑道:“恐怕迟了,卫百将,还是亲自回去瞧一瞧的好。”
要断凶案,必要出在这焦南逢身上,卫央深深一想便知这取舍间的道理,不待他踟蹰,门外闯进王孙,面色苍白大声叫道:“百将,军库失窃,甲具弓弩全不见了,咱们早上发放之时尚在,晌午点查回收,里头便都不翼而飞了!”
卫央压在心中的怒火终于升腾而起,这二十余年来深埋在胸口的杀意潮水般拍上大脑,他终于明白,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没有法子教他们去做好人的,总有那么一些事情,不杀人是无法解决的。
荒野抛尸案,红袄案,如今再跟上一个军械失踪案,似乎很清晰却又模糊的很的对手们,他们到底目的在哪里?
是为即将爆发的大决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