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这里为了儿子,费尽了心思,真要愁白了头发。性好,在他儿时,自己订了老婆,要不将来大了,该说亲时,只怕更麻烦。每每这样想,贾敏都自觉不自觉的对柳氏更亲近几分。
千里之远的神都,已处于弥留之状的宋氏,不舍的拉着小儿子的手,殷殷叮咛,“你四姑姑是个最明白不过的人,又素来疼你,姑父自己有本事又有圣眷,日后我儿受了委屈或有事不决,可去请教他们。”
十四岁的贾链,已长成个翩翩少年,此时眸中带泪:“太太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您一定能好的。”
“唉,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若娘去了,你父一年之后,肯定会娶继妻,你千万保重好自己。努力温书,不要学你父亲……咳咳……”宋氏咳得嘶心裂肺的。
贾链扑了上去,小心的拍着宋氏的背,看着瘦骨嶙峋的母亲,眼中不觉滴下泪来。
宋氏苦熬了两天,再也无力支撑自己,带着对爱子所有牵挂,不甘心的去了。贾链一月之内,先失兄,再失母,哭了个天昏地暗。贾赦对于嫡妻的亡故,也是心酸难忍,难得升起了愧疚。他去贾母面前力争,要让自己老婆的葬礼隆重一些,被贾母兜头啐了一口,“你早干什么去了,瑚儿去了,不见你这当爹的有多难过,到是借机弄了银子买了两个小老婆。眼看着你媳妇病得起不来炕,你抱着小老婆吃酒赌钱,风流快去了。如今做出这幅样子来给谁看。又想借机弄了银子去买些贱|人回来!”
贾赦被贾母当着弟弟、儿子、侄子的面一顿骂,只觉得面上无光,不肯再呆下去,胡乱认了个错。便出来了。
贾母等贾赦走了,方才大哭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畜生来……”
她这一哭。贾政几人慌忙过来劝,之前贾瑚早夭之时,她已经病了一场,才刚刚见好,再哭坏了可怎么办?贾母大哭一场之后,心里反而敞亮了些。她拭了泪,方才道:“老二,你哥哥是不中用的,叫你媳妇受受累。你嫂子是个再好没有的女子。只可惜嫁了你哥哥那么个混人。委屈她了。生前她受了委屈。现在不能再亏待了她,不要怕花钱,不够就只管问我来取。”
“再有。琏哥儿一会你去,旧着这单子。把你娘的嫁妆都理出来,抬到我这边的库房里封好,等你成亲之后,这些就是你的。不要再叫你那混帐老子偷拿了去,败光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贾母眼泪又下来了,对贾政道:“给你妹妹去信吧。”
贾敏怎么都没想到,好好的过去了十来年,宋氏和贾瑚居然还是死了。她接到家书的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作梦呢。贾家派来送信的人是林之孝夫妻和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夫妻,男的不能进来,林之孝家的和周瑞家的如今都站在贾敏面前,两人皆了低垂着脸,恭恭敬敬的立在一边,等着贾敏问话。
贾敏那时呆愣半晌,方才流了泪,屋里伺候的丫头见了,连忙过来劝,又有翠竹几人各自嫁了人,又都回来伺候,看贾敏伤心,都围过来劝,好容易贾敏止了泪,哑了嗓子细问:“怎么好好的就去了?大嫂子的身子我知道,是弱了些,可瑚哥儿都要十六,原该说亲,也是个大人,怎的说没就没了?”
林之孝家的小心的回道:“大爷是染了天花没了的,大太太伤心之下就病倒了,没过一个月就殁了。”
天花?贾敏用力的握紧了手,他们还是抗不过老天么?“琏哥儿如何?”
“老太太亲自照看呢。”
“老太太身体怎么样?”
“大爷去的时,病了一场,如此已经大好了。”
贾敏略略放心,这才问了贾赦一句:“大哥哥呢?”
“大太太去了,大老爷也是悲痛的。”林之孝没好意思说,大太太百日才过,贾赦就已经招人家回家吃酒作乐了。
贾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一摆手,“他是什么样,我尽知的,不必你替他说好话。”
“难为你们一路赶来,想必也累了,下去歇息吧。”贾敏挥了挥手,自然有人请了林之孝家的和周瑞家的出去。周瑞家的不开心,她们家太太实际上已经掌了荣国府好几年了,连带着她们这些陪房都跟着水长船高。在贾家,别说贾珠、贾琏这些小主子,就是大太太宋氏,对她都很客气,见面还有个座儿呢。结果到姑奶奶家,连个座儿都没混着不说,姑奶奶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回到林家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两人的丈夫还未回来,周瑞家的忍不住道:“都说咱们姑奶奶规矩大,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林之孝家的笑了笑,没有接话。他们夫妻两个为人很低调,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多言。何况这样背地里议论主子的事儿,更是想都不用想。
林之孝家的和周瑞家的退下去之后,贾敏坐在哪里默默流泪,还把丫头都打发出去了。林睿下了课过来,一进正院就觉得伺候的丫头们个个小心翼翼的,脸上的笑也没了,还都站在屋外。这是什么了,有什么人惹得他娘生气了?
“翠姨,谁惹娘生气了?”他左右环顾一圈,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翠竹。翠竹几人这些年都已经由贾敏作主嫁了出去,八个大丫头中,翠竹、墨菊、梅青、竹青四人嫁了家中的管事,成婚之后,依然在贾敏身边伺候。白素、绿梅几人却被放奴籍,嫁了外人,如今年年都要进府里来请安,到比之前侍候贾敏的时候还要殷勤了些。
现今贾敏身边的大丫头一色都是水果,什么樱桃、葡萄、杨桃、梅子、杏儿、瓜儿、梨儿、桔儿等等。具说当年定名的时候,还有林睿的一份功劳。他把自己爱吃的水果,都列了出来,非让他娘的丫头叫这个。贾敏也无可无不可的允了,让还个小豆丁的林睿特别高兴。那段时间常常把还是小丫头的几人叫来叫去的。
翠竹对待林睿很是恭敬,她跟在贾敏身边最久,深知这位主子的心意。她最忌讳主仆不分,也讨厌主子仗势欺人。是以从她身边出去的,对待林睿这个林家唯一的继承人,没有一个不恭恭敬敬的。“大爷回来了,太太心里正不自在呢,您多开解开解。”
“娘怎么了?”
“都中来信了,您大表哥和大舅母都没了。太太接到信的时候,就哭了一场,如今正伤心呢。奴婢们劝了几句,便被太太打发出来。也没法多言。也不知太太难过成什么样了。”翠竹一脸的难过。
林睿一听就冷了脸。“太太独自伤心,怎么也没打发人去叫我,或者请老爷回来?”他娘一个人闷着伤心。对身体多不好,若再病了可怎么么好?他娘身边这些丫头。还得再多训训。
翠竹叫林睿一句话说得脸上通红,连忙请罪:“都是奴婢们疏忽了。”
“下不为例。”翠竹到底是伺候他娘的老人,不好多说。林睿撩下一句,自打了帘子,偏头进去。
贾敏这时已经缓过不少,见儿子进来,懒懒的说:“你这主子的架式拿得越发好了,连我身边的人都敢训。”
林睿猴到贾敏身边,“本就是她们疏忽了,若不是看她们都是娘身边的人,早就叫人带下去,好生立立规矩了。”林睿这主子谱儿,决对是跟萧琛学的。小时候就时常出入王府,萧琛是王府的世子,原就跟一般人家的公子教育侧重点不同,林睿一点没少全都学来了。后来,林睿随父母来到江南,但也没断了与萧琛的通信。这两个小货,谁学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会在信里告诉对方。在萧谨成为太子之后,身为下任准太子的萧琛,学习内容已经进化到了如何镇慑、驾御身边的下人,他到一点没藏私,全都教给林睿了。
“娘,我知道大舅母和大表哥去了,你难过。可不能太过了,万一伤了身子,叫儿子和爹爹怎么办。”林睿再聪明,也是个十岁的少年,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关切的看着贾敏。
贾敏随手搂了儿子在怀,“放心吧,娘身体好着呢。又不是纸片人,叫风吹吹就坏了。”
“娘,你可要好好的。”林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经历身边的亲人去世,实在有些不安。这天,他一直紧跟着贾敏,用饭时要坐在母亲身边,写字温书也要贴着母亲,甚至晚上要睡了,还装可怜的问:“娘,我能和你一个床睡么?”
林如海已经忍了他一个晚上了,此时必须不能忍,直接抓了儿子的脖领子就把他薅了出去,嘴里还训他:“你都多大了,还跟你娘撒娇!丢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