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入春季,窗边的一盆兰花已悄悄绽开了花朵,屋子里暗香浮动,剪影成双。
秦夜泠听到她的话语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再也踏不出半步,他感觉到拉住自己的那只手虽然纤细小巧,却是那样的用力,让他竟都感觉到了疼痛,似是抓住了生命中的不可失去。
他心下颤动,忽地反握住了她的手,顺着她用力的方向坐到了床边,眸光同样凝定的看着她。
两人在寂静的黑夜中对视,黑暗中没有灯火,没有烛光,有的只是窗外的那一轮圆月,堪堪照亮两人的侧脸。
有泪水骤然从白墨冉的眼中滑落,打湿了身下的枕巾。
秦夜泠眼中倏然涌起波澜,带着三分慌乱七分心疼,再次取出他的手帕替她拭去泪水,却仍旧没有开口。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清醒还是迷醉,更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样的场景,以至于让她这般的黯然神伤。
可是随着他的动作,白墨冉的眼泪不但没有止住,反而有愈发汹涌的趋势,他眼见着自己的整块手帕都被浸湿,终于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了万分的无奈道:“阿冉……”
听到他的声音,白墨冉的泪水一顿,侧过头又凝神看了他半晌,突然坐起身来,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一边低喃一边再次哭了出来。
她说:“夜泠,其实我很害怕,我不想你走,可是我又知道你放不下这天下苍生。”
她说:“夜泠,父亲要我嫁给太子,我不愿意,但是我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
她说:“夜泠,我等不到你了,我等不到你了,怎么办?”
她每说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利刃在他的胸口凌迟;她每流一滴泪,都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心间,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从来都知道在前世,她受了怎样的伤痛和屈辱,也知道她的悲怆与怨恨,但是他却从来都不知道,在他不在的那段日子里,她会是这般的恐惧与绝望!
字字泣血!
他的手揽在白墨冉的腰间渐渐地收紧,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他的怀中,恨不得将她融入他的骨血,才能教他真切的感受到她当时的心境。
或许是他的怀抱太过于温暖安逸,或许是今晚的夜色太过于静谧安详,又或许仅仅是因为白墨冉哭得累了,等到秦夜泠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他就发现怀中的人儿已经恢复了平缓的呼吸,在他的怀里很是乖顺的睡去了。
他垂首,一只手温柔的抚过她的脸颊,仿佛是在抚摸着世上最名贵的珍宝。
有多久他没有这样近的看过她、这样亲密的抱着她了?曾经他觉得最容易的事情,到头来却成为了最遥远的奢侈。
初春的夜里还是有些冷的,秦夜泠抱着她在怀中呆了一会儿,即便再不舍,也还是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倒在了床榻上睡下了。
他起身替她盖好被子,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终是低头,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阿冉,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可若是有朝一日你想起了全部的过往,你可还能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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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半个月前去白墨冉那里开始,澹台君泽就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这点让敬王妃感到非常的惊讶,更是让随身侍奉的娇娇觉得很不可思议。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这半个月里,娇娇竟然再也没有看到君世子蛊毒发作,甚至每次世子回来,心情都是异常的愉悦,这也直接惠泽了伺候他的众人,过了一段难忘的舒心日子。
又是一天,澹台君泽在辰时准时的醒了过来,自行穿戴好衣物后,却久久没有等到婢女前来伺候,顿时有些不悦,出了屏风就要唤人,却是在看到一人端坐在圆桌前的背影时止了声,一扫脸上的恼火,换成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竟然能迎得秦大世子驾临我的卧室,本世子真是不胜荣幸!”
“我以为你很清楚我在这的原因。”
秦夜泠没有回头,声音很是冷淡,从他的背影看去,只能看出他手上似乎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听到秦夜泠的话,澹台君泽目光微闪,只是一瞬又恢复了正常,倒也不急着越过他去看个究竟,只那么随意的倚在一旁红木的隔断上,话里有话道:“你怎么想,我又如何知道?若是本世子早知道,又何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就是你给自己,可以伤害她的理由?”秦夜泠手上的动作一顿,目光倏地凌厉起来,声音冷若寒冰。
澹台君泽亦是变了脸色,本是妖娆万千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令人心惊的沉怒,“秦夜泠,难道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保护,我做的事情就是伤害?若不是你先对我有所隐瞒,我又何必这样百般的试探!”
面对他的质问,秦夜泠却骤然沉默了下去,半响,他才开了口,语调不轻不重道:“澹台,我竟不知你对我的信任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澹台君泽登时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情绪,应该说,一直以来,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的时候,这个人,总会做出一些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防不胜防!
猜不透,他干脆也不去猜,站直了身子走到桌前,转身坐到了他的对面,这才终于看清楚他手中的东西,伸手就向自己的腰间摸去,在感觉到腰间空无一物时,面色又是一变。
秦夜泠手上拿着的,是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物事,那东西看上去似石非石,似木非木,此时在他的手中竟发出隐隐的白光,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危险般的急于挣脱,却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丝毫动弹不得。
“我从未想过,你竟然宁愿去找长山道士也不愿亲口来问我,更没有想过,你居然会动用这种害人害己的东西!”他说着,握着那物事的手更加用力了些,那东西倒也很是稀奇,在他的手中似是很痛苦的发出了“兹兹”声,像极了是求饶的呜咽。
“害人害己?我去找长山道士固然是不对,但你也不必把话说的这么严重,不过是一块往生香罢了,能影响些什么?”澹台君泽不以为意的笑了下,丝毫没有察觉到秦夜泠隐藏在眼底里的怒气。
“一般的往生香是没什么,可你的这块,是被长山道士开光作做法的,已然有了自己的灵识!而灵识这种东西,就如同人的身体一样,需要靠食物才能得以生存,而它则是以摄取人的精魄为生!”秦夜泠说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手中的往生香再发不出一点声音,瞬间化为了齑粉,洒落在了桌上,风一吹过,便再无踪迹。
澹台君泽看着飘散在空中的往生香,神情有些怔愣,似是还没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这些天我日日都将它带在身上,照你这么说,我该是受毒害最深的人才是,又为何我半点感觉都没有?”
“往生香性属阳,专吸食女子阴气,你又如何察觉到?”秦夜泠想起昨夜白墨冉的失常,心中的怒火就止不住的翻涌,若不是他的手下无意中提到澹台君泽近日的反常,若不是他因为放心不下夜探右相府,若不是他恰好碰到她的梦魇发作,他是不是……差点就要再次失去她了?
这样的假设只要一想起就让他如坠冰窟,而更让他感觉到寒心的是,造成这样后果的人会是澹台君泽,这个前世一直跟随效忠于他的人!
“澹台,我以为我们相交十余年,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对对方言说的了,倒不想这只是我的自以为!”
“难道我问了你,你就会说?”澹台君泽的面色有些颓然,看向秦夜泠的眼神黯然中夹杂了一丝困惑。
“你连问都未曾问过,又怎知我不会?”秦夜泠迎上他的目光,一时间百感交集,他永不会忘记,眼前的这个人,是曾经陪他一起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当初只是救了他一命,他回报给他的,却是一生的誓死相随。
“难道说,你要让我在回京被刺杀醒来的那一刻,就告诉你,其实我已不是先前的那个我,而是从上一世游荡而来的一缕魂魄?”秦夜泠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的犹豫,从他决定来敬王府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对他坦诚。
他的重生可以瞒过任何人,甚至是阿冉,但是面对一个与你相处多年又敏感多疑的好友,你又要如何才能掩饰的完美无缺?更何况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隐瞒他,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而唯一让他不曾料到的,便是澹台君泽居然会找上长山道士,那个视寒衣圣僧为死敌的人。
“果然是如此。”澹台君泽听到他的话并没有觉得十分的惊讶,他从一开始就有所猜测,只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太过于诡异,所以才不敢去相信罢了!
那日他被秦夜泠逼迫着清醒过来之后,他想了很多事情,关于他自己,关于白墨冉,最多的还是关于他。
自从秦夜泠这次征战回来以后,他就好几次都感觉到不对劲。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对于白墨冉突如其来的喜欢和无微不至的保护,这两人一个常年在疆场上上阵杀敌,一个深居别院九年足不出户,这样天差地别的环境,让他连设想两人偶遇了然后一见钟情的理由都编不出。
再来就是在宫宴上,秦夜泠一次次的未卜先知,他一向都知道这个好友的厉害,若说一次两次他还能够当做是巧合,但是怎么能够有人对对方的每一步都预料的那么精准,甚至能够连细节都不差?
世人皆把他视为神祗,可他又不是真正的神,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被人刺杀成功?
因着这一桩桩一件件,澹台君泽心中迷雾丛生,他有所猜测,可是又不敢确定,而对于这些神怪之说,想要请教的最好对象自然是佛教中人。
但他知道寒衣圣僧与秦夜泠素来交好,就算是知道些什么只怕也不会如实相告,无奈之下,他只有去找了长山道士。他也知道那长山道士并不是什么好人,但胜在他的修行足够高深,可谁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澹台君泽苦笑了一声,语气涩然道:“既然这样,那你便说说你和我师妹的事情吧,我相信你该知道我说的师妹是指谁。”
“你确定要知道?”秦夜泠挑眉看他,或许是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得到了释放,神色间少了些凝重,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戏谑。
见他这个样子,澹台君泽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尽管猜到自己知道了以后可能会后悔,但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眯了眯眼,咬了咬牙,最后一拍桌子狠声道:“说!”
“说起来,我和她的相识,还是拜你所赐。”秦夜泠的第一句话,就让澹台君泽成功的黑了脸。
于是秦夜泠接下来详尽的和他说了,他们两人和白墨冉在花灯晚宴上的相遇。
“不对啊,照你这么说来,依你的性子听了我的那番话,断不会再和她有往来了去!怎么……”澹台君泽觉察出不对来,很是狐疑的看着他,唯恐他对他隐瞒了什么。
“原本的确是这样的。”秦夜泠一脸自若的任由他打量,眼底的笑意愈发的浓重起来,“可是说让我别想的是你,大晚上的拉我去右相府翻墙的人,也还是你!”
澹台君泽闻言抽了抽嘴角,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很是精彩。
这就是一段,风流妩媚的君世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血泪史。
那是在花灯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夜晚,秦夜泠在桌案前看了一会儿书以后,便准备熄灯就寝了,他前些日子被刺客伤到以后,虽然休养了一段时间,但是身上的伤势仍旧未痊愈。
就在他准备熄灯之际,窗边有人影一闪而过,速度虽然极快,但还是让他察觉到了动静。
“谁?”几乎在他厉喝出声的同时,那个影子也在他身后动了手,不出意外的,没过几个来回,对方就被擒住了命脉,点上了穴道。
“秦大世子,你要不要每次都是三招制敌?这样会让本世子这个同样名动京都的人觉得很没有面子。”澹台君泽被他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嘴上却还不消停,没有丝毫作为俘虏的自觉。
“若你不是每次都是这几个招式,兴许我可以考虑多用几招。”秦夜泠边往里屋走去,边挥手替他解开了穴道,语调波澜不兴:“没事的话早些回去休息,敬王爷也一把年纪了,禁不起为你天天操心。”
穴道一解开,得了自由的澹台君泽一下就挡住了他的去路,笑的一脸的春光灿烂,“谁说我没有事了?”
“什么事?”秦夜泠看着他的笑,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澹台君泽又是一笑,不等他拒绝,拽着他的手臂,就从他刚刚进来的窗户跃了出去,直到拉着秦夜泠行出一段距离以后才迟迟道:
“去看你的心上人。”
右相府后院
墨香苑内的梧桐树上,秦夜泠与澹台君泽一站一坐的隐匿在树梢间,悉心留意着附近的动静。
“不知道是谁和我说过,人家是皇上御赐的太子妃,让我不要过于接近。”秦夜泠看着坐在他旁边、一脸兴致勃勃往屋内张望的澹台君泽,眉梢微扬的打趣道。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是那样说没错,可回去我就后悔了,本世子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能被捆绑在皇权道德的枷锁里?所以你权当我那天没有说过那些话。”澹台君泽说这话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是他惯有的狂肆的笑。
“你倒是来去洒脱,万一别人已经睡下了你又如何?”
秦夜泠想他也是疯了,澹台君泽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他竟还陪着他一起胡闹,可若真是如此,他心里那一点点莫名的期待又作何解释?
“本世子是什么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据我这两天的观察,这个时间她和你一样,应该还在看书,说起这点,你们两人还真是秉性相投。”
澹台君泽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得意之色,殊不知他这无意的一句话,却在秦夜泠心中掀起了细微的波澜。
两人之间的对话一直是用的传音入密,所以没有惊动任何人,眼看着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过去,澹台君泽还是坐在树干上巴巴的向屋中张望,秦夜泠却不想再在树上这么傻站着,已然有了离意。
“你干什么?刚来就要走?”
澹台君泽察觉到了动静,回过头来看他,目光里有着不解。他不是对这白家大小姐有好感吗?来都来了,现在就这么走了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疯一次就够了,若是再疯下去,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笑柄罢了。”
秦夜泠扔下这句话就要使用轻功离开,不防澹台君泽却在这个时候拉住了他的衣摆,他想停止运气已经来不及,于是只听到“撕拉”一声在这寂静的夜晚响起,显格外的刺耳。
这番动静就算是耳鸣的人都能听见了,更何况是身怀武功的绿绮秋霜?下一瞬,便有白光自他们眼前闪过,两人在猝不及防下只能闪躲,齐齐从树上落下,在院子里显现出了身形。
“来者是何人?”
两人刚在院中站定,就听见一道温婉中带着严峻的声音响起,随后房门被打开,一人从屋子里缓步走出,步伐虽慢却带着沉稳的气度,若是贼人看了定会觉得心慌意乱。
而这两人,一人是花名在外的澹台君泽,他看着白墨冉走来的身影,只觉得风姿绰约,仪态万方,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有韵味;一人是常年征战的秦大世子,用他眼光来看,只觉得白墨冉的目光凛冽,走路时的身姿虽然婉约,背脊却始终挺直,自有着她的一番傲骨。
“墨冉小姐,本世子只是偶然路过贵府,发现你这院子里的梧桐树长的真不错,躺在上面欣赏这漫天的繁星,实乃是人生一大趣事,便多加逗留了一会儿,墨冉小姐应该不会介意吧?”
澹台君泽这次学乖了,再也不似花灯会上的那般放肆,说话前先行了一个君子之礼,装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末了嘴角还勾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容。
他想着,这世间的女人无非就喜欢两种男人,坏男人与好男人,既然这白家大小姐不喜欢坏男人,那么他今日的这番表现,必定会赢得她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