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敏道:“夫妻之道,贵在坦诚。成亲之前,我便把该告诉他的都说了。”
段正淳知道自己应该为康敏感到高兴,乔峰如此通情达理,他不用担心与小康的过去会成为他们之间的心结,可是……他发现自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大度。
心里既难过又酸涩,还有些忿忿。
那是他的儿子,与他血脉相连,他应该姓段!
“你没有告诉我你怀孕了!”语气暗含一丝怨怪。怀中那道黄绢圣旨硌得心疼。“我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若不是在信阳遇上你,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知道的儿子。”
这是兴师问罪!
信阳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信阳遇见过?”康敏疑惑,她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按说段正淳样貌在水平线上,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过目即忘。
段正淳噎住了。他再怎么自恋也知道若康敏知道自己在阮星竹家见过她而且没有现身……他有些恼羞成怒:“当初我说过一定会回去找你,为什么你一声不吭就离开家乡?连有了孩子也不肯告诉我?”
原来他去家乡找过原身,看来倒不是她想的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这么说是错过了。
可惜,即使没有错过了,他见到也不是原身,而是穿越后的她。
并不美妙的误会让康敏心中生出几分歉疚,不过更多的是对原身的。已经三年多了,她总是尽量避免让自己思考自己究竟是“穿越”还是“夺舍”了。她占据了原身的*,得到了青春和美貌,可原身的灵魂呢?被她从身体里挤出去之后,去了哪儿?是否也穿越了时空进入她的身体,还是——魂飞魄散?
康敏不敢深想。
今天却突然想起来。
如果自己没有占据原身*,那现在他们俩是否已经抱头痛哭,为苦尽甘来的重逢而欣喜?
不,也可能,原身被沉塘,被迂腐和恶毒的族人们扼杀。
康敏拒绝去想别的可能。但她知道自己的凉薄,所有的逃避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点,不去背负可能存在的罪孽。
只要不去深想,就可以伪装成无辜者。
浅浅的歉疚还未流出心房便被冻结。
善良和软弱,只因没有威胁到她。
康敏笑了笑:“既然你派人去过我老家,想必知道发生了什么。”
“派去的人回来说你们嫌弃乡下贫瘠,搬去大城市。”段正淳觉得以康敏的个性,不算意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族人们大约没想到段正淳还会派人去,他们赶跑了康敏父女,瓜分的康家的财物,怎么会说实话。
康敏平静道:“他们说谎。”
段正淳诧异。
“你走了没多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是你远在千里之外,老爹年纪老迈,我一个弱女子,连报信的人都找不到。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孩子的存在,我倒是想说,可我怎么说,找谁去说?我等啊等,日盼也盼,盼着你能回来。可是有一天我的丫鬟偷偷去抓安胎药,被族里的人瞧见了……”康敏顿了顿,闭上眼睛,仿佛无法承受回忆带来的痛苦。
段正淳心悬了起来。
“那一天是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天,每一次回想起来都像做了一场噩梦。平日里慈祥和蔼的叔叔伯伯婶婶嫂子们冲到我家,带着棍棒绳索,口口声声说我‘未婚怀孕’‘不贞不洁’‘败坏门风’,要将我沉塘!”
“你生在富贵之乡,身份尊贵,怎么知道我们贫家女子的命运便如那风中弱柳,只能任人攀折践踏。”
“亲人变成了仇人,比最凶恶的豺狼还要凶狠,家里的东西砸的砸,抢的抢,那也罢了。他们竟然将我爹爹也打伤了,只因为我爹爹护着我,不肯让他们把我关进猪笼里。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他们看在血缘的份上,放过我,不要打我爹爹。可是,可是,没有一个人肯听我的……”康敏哽咽。
她睁开眼睛,水光潋滟,映出同样眼眶通红的段正淳。
段正淳哆嗦着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家中有娇妻幼子陪伴,早已经忘记山野中的康敏。”康敏的语气很平静,正是这般直白的称述比歇斯底里的咒骂更叫段正淳内疚。
“不是!我——”段正淳无言以对。
康敏继续道:“幸好他们认为我和爹爹老弱,什么本事都没有,晚上只随便把我们关在屋子里,准备第二天到了时辰就将我沉塘。我被关在屋子里,好绝望……那时候你在哪里呢?为什么没来救我?我几乎就要自我了断——可是我突然想起了肚子里的孩子,他还那么小,甚至不曾来到这世间看一眼,我的错误不应该让孩子一起陪葬,他是无辜的。”
“为了孩子,我鼓起勇气带着爹爹逃了出来……后面种种都不必细说,总之,强盗也遇见过,流氓也遇见过,黑店也见识过……无论如何我们在信阳安顿下来,我也遇上了乔郎,他虽然贵为丐帮帮主,人却十分的平易近人,他有责任感,有侠义心肠,而且不介意我的过去,将孩子当做亲生一般疼爱。最重要的是,他对我一心一意,三媒六聘迎娶我为正室夫人,我想,或许我前半生的磨难,都是上天给我的考验,我通过了,所以上天赐给我乔郎这般独一无二的好丈夫。”
段正淳心里那点怨怪,彻底被打击得丝毫不剩。现在他心中只剩下山堆海积的愧疚和自责!
如果他不是感情这么充沛而能够理智思考的话,康敏的话里不是没有破绽,相反,因为康敏没有原身的记忆,又经过三年时光,对刚穿越时的经历细节不可能记得一清二楚,出入不小。奈何段正淳已经被愧疚和悔恨淹没,无暇思考。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段正淳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已然忘记自己约见康敏的目的。
幸好康敏没忘。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段正淳眼眶发红,咔擦一声,手里的酒杯裂开,豁口划伤了他的手指。他恍若未觉。
康敏瞄了一眼,继续道:“你说你想见孩子,可这三年里,你抱过他一下吗?他生病是乔郎为他寻医问诊;他牙牙学语之时,是乔郎一字一句的教他;他蹒跚学步之时,亦是乔郎亲手搀扶。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
“我——”
康敏打断他,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你说你派人去找过我们,什么时候?不用说,肯定不是三年前,否则,在信阳我们就不会错过。既然你现在才找来,那肯定是前不久,绝不会超过半年!这既是你的想念,你的深情,你的慈父之心??都过了两年多了,孩子都能跑能跳了你才找来。你怎么有脸跟我说你想见孩子?”说到孩子,康敏的语气稍稍激动了些。
段正淳颓然垂下手,他想取出册封的圣旨,证明他对康敏的情谊。可是康敏刚刚才说过,乔峰三媒六聘迎娶她为正室夫人,而自己却只能给她侧妃的名分,让她屈居于他人之下。
“如果你还顾念旧情的话,就不应该出现在我面前打扰我的生活。”康敏最后决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