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卿沉痛地闭了闭眼,“可有什么遗愿?”
“他……他说他想一个人走,所以末将把人都遣走了。”周阳咬着牙说着,然后又猛地抬起头来,“可是,末将还是希望大帅再去见他最后一面。”
穆卿没有睁开眼,声音却是掩盖不住的沉重,“不用了,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孟逍僵卧在榻上,手中握着一条丝绢。
“真安静啊。只剩下我们了。”他低低自语,然后将丝绢揉进自己的怀中。
萧容被追杀那次,她强憋了几滴泪,想求孟逍救她。然后孟逍便将这条丝绢递给了她。
孟逍的双眼开始迷离,他似乎又看到了萧容得意的笑脸。
“众目睽睽之下,孟少将为何对我眉来眼去?就不怕传到大帅耳朵里吗?”
“若是担心我的安危,那倒无妨,可我却见孟少将你借此机会还对着我抛媚眼,这似乎不合规矩吧!”
“不出半个时辰,你便会毒发,七窍流血而亡!”
一幕一幕,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一切都真实得令他难以置信。
他本就是医者出身,自然知道自己的伤势已经无力回天。看来他已经到弥留之际了,却不知道他对萧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究竟能否懂得。那是他唯一一次没有喊她萧媵侍,而是喊的萧容。他只想在最后一刻能挣脱身份的束缚:她不是大帅姬妾,他也不是大帅的属下,救她,也不是因为大帅的命令。
无论萧容能否懂得,他也已经无悔了。
人在生死边缘,怯懦的会更加怯懦,勇敢的却会更加勇敢。而孟逍就是后者。面对着生死,他总是能更加有勇气,似乎也只有那时他才能暂时抛弃一切世俗的束缚,直面自己的内心。这也是为什么孟逍得知萧容对他下了毒之后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之前孟逍说过,如果再次面临生死边缘,他说不准还会有更深入的要求。萧容当时气愤地打断了他。其实他想说的是,他所谓的更深入的要求,不过就是能够摈弃一切,唤她一声萧容。
如今他做到了,也无悔了。
丝绢已经被揉进怀中的最里层,孟逍惨淡地笑了笑,终于默默地闭上了眼。
可这时,却还是有人不听他的遗愿,走了进来。
孟逍以为是大帅,倒也不恼。可他睁开眼一看,却愣住了。
“相……相爷?”
孟逍的嗓音有些沙哑,不知是由于震惊,还是由于快要死去了。
相爷一身白衣,刷的一声打开他的玉骨扇,“孟少将真是神勇,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孟逍低笑两声,“相爷过奖了,末将死得其所,已经无憾。”
“哦?”相爷双眉微蹙,收起玉骨扇,然后凑了过来,“真的无憾?”
孟逍闭上眼,不再回答。
“若是本相可以救你呢?你都还是想放弃吗?”
孟逍依然闭目不语。
见孟逍没反应,相爷怔了一下,上前去把了把他的脉,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没死都开始装死,真是不厚道!不过你救了本相想救的人,这一命,本相替你去向阎王爷要回来吧。”
孟逍不明白相爷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却不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他被强行扳开了嘴,一颗苦涩的药丸滑进了口中,然后便是一股股浑厚的真气猛然灌入他的心口。
“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相爷抖了抖月白色的长褂,“如果能活命,本相劝你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孟少将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事当讲,什么事不当讲。”
孟逍皱了皱眉。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相爷已经不知去向。
孟逍恍然觉得方才是做了一场梦。相爷身在北国,怎会跑到这宁国边境来,而且还出手救了他。
满朝文武人人皆知,国相公子胜的人脉是最广的。然而偏偏就是公子胜,和北国的穆大帅有些许不和。孟逍也想不通他们俩是哪点合不来,最终只好暗自将这样的局面归为自古以来文官与武将之间的纠葛与矛盾。这样的矛盾,就好像是婆媳之间,或者说是妯娌之间。
公子胜与穆大帅不和,可他却救了穆大帅麾下的少将。
孟逍思来想去皆是不得其理,直到为他收尸的周阳走了进来。
面对周阳震惊的面庞,孟逍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而周阳在愣了一小会儿之后便双眼含泪地走上来,打量了孟逍一番,然后又传来军医为他把脉。
直到军医说出吉人自有天相,孟少将已无大碍之后,周阳才哈地一声激动地笑了起来。
孟少将大难不死,北国全军上下顿时乐开了锅。
穆卿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惊讶,来到孟逍的营帐确认他无碍之后,他皱起了眉,“你这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孟逍只得苦笑。
可穆卿明白,他强行输送了那么多的内力,以至于自己体内的真气都开始乱窜,可这一切都只能暂时稳住孟逍的心脉。孟逍不可能就这么突然地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