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素的便即抬头,带着不解的目光看了看我,那里头的情绪藏得那样深而无形,以致于我仿佛见到了一双平静的幽潭。
她微敛首:“回娘娘,奴婢姓卫。”
我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卫允。”
“卫允?”我微震,默了默,又问:“你家住哪里?兄弟姐妹几个?”
她略有迟疑,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出身贫贱,本住平阳郡,后因母亲再嫁,便于旧年正月举家搬来了京中。家有三位姐姐,两位兄弟。”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舍弟贱名际儿,并无大名。”
我听完愣住,有半刻不能言语。卫子夫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面前这卫允同胞数量不同,弟弟的名字也不叫卫青,那么看来,却极有可能不是卫子夫了。
……也对,卫子夫本该是在平阳府上的,虽然出现在刘彻面前的法子是一样,但出现在这里却是不恰当的。
我垂了肩膀,望着脚尖忽觉有些疲惫,不知道这么样的忧心究竟要何时才能终止。
刘彻道:“卫允?你的舞倒是跳得极好。打就学的么?”
我正打算安心,刘彻这番话又使我提起了心思。
面前卫允微抬了头,平视着前面花叶,如先前一样答得从从容容:“回皇上,奴婢自六岁起便跟着教坊里的先生学舞,如今也习了有十年。”
“嗯。”刘彻头,脸上甚和善,“你们起来吧!——高斯,给她们每人打赏五十贯钱!”
我看着刘彻这般模样,不由有些呆怔。我极少看见他这样与我话,就像是谦谦君子彬彬有礼地接触窈窕淑女。平日我毫无仪态,自打与他在一起便开始摸爬滚打,即使自太主与堂邑侯身上遗传了几分所谓的高贵气质,也早被这些粗野的行为磨灭得所剩无几。
而十六岁的卫允看起来有股天生的风流韵致,这风流不沾尘不落土,纯洁干净得有如久居天外。低眉敛首站在风里,却与跟前高出一头的刘彻衬得十分和谐。
刘彻不对这样的女子和善,又对哪样的女子和善去?
我一时出了神,直到心底忽然微微冒出丝酸意来才觉得事态严重。
年轻风流的男人看见美貌的女子表示出友善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眼前这个祸胎还是在女人堆里臭名昭著的汉武帝刘彻,而我竟然对此泛起了酸,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我呼出口气平息了心绪,斜眼望着高斯递出的赏赐,也冲着刘春:“去,把上月得的那对翡翠玉镯子拿来,赏予这两位姑娘。”
她即使不是卫子夫,让我提起的心落了空,凭着今日这缘份我也愿意赏她什么。
“奴婢谢娘娘隆恩!”
卫允及同伴立时与我伏地道谢,我让刘春唤起。
刘彻牵我的手,偏头看我:“时候不早,回宫吧。”
我头,无言地与他转了身。
身后又传来卫允二人的恭送声。我边听边往前走,终于到了门槛处又回了回头。
那跪在地下的女子素衣裹身,乌油的长发顺着身势触到了地上,露出的后颈及双耳白晳莹润有如锦缎珍珠,除了令刘彻一见钟情的卫子夫之外,天下居然还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卫子夫,那又得有什么样的品貌方衬得上卫子夫卫皇后这个名字?
在霸道独裁的汉武帝身边她仍然称居了三十八年的后位,家人亲眷尽得圣宠,长姐嫁入了侯门,二姐嫁给了权臣,长兄幼弟尽皆入朝为官,其弟卫青更是封侯拜将,这一切全部源自于卫子夫。
即使又有令刘彻日思夜想难以成眠的李夫人出现,也依然没有撼动到她的皇后之尊。若不是后来太子刘据出事,她会安安稳稳当着她的皇后直到寿终。这比起仅为政治牺牲品而委身于刘彻的阿娇来,该是多么令她羡慕的命运,阿娇的痴傻,在刘彻眼里也许是一文不值。
我怀着甚不平静的心情步出了田蚡的家门,连他强笑着送我们上车也没有顾得上搭理。
刘彻在旁边问我:“怎么出来散个心反倒落了满腹心事?”
我放了帘子,甚无主意地乱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