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稻谷都收割完后,陈立维又在钟鸣镇买了一间房子,办房子酒。他们和老大家全都去帮忙,那两天就在陈立维他们那儿老房子里住着。
张玉兰记得那是办完房子酒的第二天晚上,困午觉被痛醒又饿醒的时候,屋内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办酒亲戚多,所以她和陈世修住在老房子的楼下,就是楼上是铺子,也可以说是负一楼。
老钟滴滴答答走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这么清晰,听在耳朵里让人特别心慌,可能是饿得厉害的原因,听了一会儿就觉得那钟声一声声敲打在心房上,心跳快的厉害,耳膜也传来嗡鸣声,很快眼睛也跟着晕眩起来。
张玉兰不敢随便移动身体,只能起身换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床头,说迟那时快,肚子传来一下又一下的钝疼,疼得她立即蜷缩住整个身体。
缓解了半天,疼痛没半点轻松下来,感觉到身下裤子被子湿溽溽的一片,张玉兰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早了吧,这才七个月大点啊。
这时,张玉兰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连叫人的力气半点都没有。拼劲最后的力气,张玉兰动了动身体,想要下床上楼去厨房找点吃的,因为四肢无力,一不小心就滚下了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躺在冰凉的地上,侧着圆滚的肚子,双手扒着地上,满满蠕动着,像是爬山涉水的劳累却还是只移动了一丁点。此时她的脸白的像一张雪白的纸,冷汗密布,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汗湿了,让她很冷。
张玉兰看着漆黑的地板,闭着眼缓了很久,最后咬着牙扶着一边的凳子,在床头不远处拿出两个鸡蛋,这是她早上在鸡窝里捡到的,还没放到厨房去。把其中一颗鸡蛋磕碎,抖着手掰开蛋壳,仰了脖子一口倒进了喉管,忍住腥臭,一口气吞咽了下去,然后倒回床上仰躺着,感受着好转了一点的身体。
木质房子隔音效果差,等感官恢复了一些清明,张玉兰听到楼上门外有人经过的声音,捂着断断续续疼着的肚子便迫不及待的张嘴想要呼救。
却发现折腾了大半天,喉管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张着嘴无声的喊着救命。
张玉兰疼得快绝望了,整个头发像是被水泼了一样,因为刚才的用力,她已经感觉到宫口开了,下面有种想上厕所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生陈晓晓的时候也是这样,虽然比现在还疼一些,但是至少那会儿吃了饭力气足,不像现在自己觉得下一秒就要被饿死了,孩子还早产……
疼痛逐渐加剧,席卷了张玉兰整个清明,像是在生死的悬崖边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睁开疲惫的眼。
视线无力的看着床尾一片血污里,巴掌大的早产婴儿,没剪断脐带的赤/裸身体一片青青紫紫,瘦小得不像话的四肢隐隐约约的动弹着,乌紫的小嘴像是失去水严重缺氧的鱼,张张合合,奄奄一息。
看着还有生命气息的孩子,张玉兰努力想伸手把孩子捂进怀里,可手指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就像被人点了穴,身不由己,她鼓着最后一口气呼喊着人。
救命——
救救我的孩子——
救救他——
他还活着——
快点好么……快点……快点……
没有声音,依旧发出任何声音,嗓眼就像被人给生生堵住了。
张玉兰这一刻无比痛恨自己,上午那会儿再怎么累也应该吃点饭才睡的,应该在前几天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就让人看看,应该应该……她应该不嫁到陈家的……
不应该啊——
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脖子滑落到心窝间,冷得刺骨,像刀子一样戳着她。
她彷佛能听到不远处陈家人在饭桌上酒足饭饱热闹喧嚣的模样,没有人想起她,没有人想起她的孩子。
此刻,孩子的动弹也比之前也弱了许多,嘴巴张合也没有之前有力,张玉兰无声的呜咽着,像是受伤的母兽,哀恸的神色爆发出巨大的悲伤。
她就那样看着孩子,看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青紫的身体,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看清楚孩子有双大大的眼,有酒窝,有圆嘟嘟的脸。
他是个男孩。
是陈世修日思夜想想要的男孩儿,是王美芳整日念叨的男孩儿,是她寄托了下一份爱的宝贝。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陈家人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她只看到,明明总是一副忠厚老实模样的陈世海,一只大手摊着她的孩子,嫌弃的说了一句,不争气的东西,去扔了。
她只看到孩子的身体最后小小的动弹了一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就像一块木头疙瘩,僵硬成一团,就被陈世修一把从窗口扔到河边。
所有人把这一切都当作稀疏平常。
所有人都没有对孩子对她有一点半点的愧疚。
所有人心安理得的依旧支使着她。
而孩子的离去换取的只是,由张母大闹整个钟鸣镇,迫使陈立维让她和陈世修离开了青良村,在这个充满着她永远的噩梦的老房子、阁楼里住了那么长那么慢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