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的脸颊已涨成紫红色,他瞥见到冷宥,像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哀求道,
“丞相。。救我。。”
冷宥却看都没看那个侍卫,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慕容颜,道,“殿下大可杀了他,以殿下的武功,相信即便在下一刻就取了老夫的性命也不足为奇。”他顿了顿,唇角浮上了一丝诡笑,“只可惜了那位苏姑娘,怕是得吃不少苦头了。”
慕容颜倏地松开了手,咬牙切齿地走上前,“是你抓走了她?”
冷宥不予置否,冷冷地瞧着慕容颜。
“她在哪?”
慕容颜攥紧了拳,指节根根分明。若不是念在他是歌儿的父亲,她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一拳打死他!
“殿下想见她,又有何难。”冷宥微微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道,对着慕容颜道,“请吧,襄王殿下。”
死一般的寂静,众人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可以轻易取人性命的拳头。
许久许久,慕容颜终是颓然松开了拳,侍卫们也不禁松了口气,却仍然无人敢上前为其拷上锁链,只敢默默跟着她的身后。
衙役们缓缓推开满是铁锈的天牢之门,发出刺耳的噪音。
慕容颜一步一步踏了进去,在那扇隔绝天日的大门即将阖上之际,她终是回过头。
那忧郁清幽的目光仿佛能穿过千山万水,她看到了远处皇宫金銮殿上峭然耸立的飞檐翘阙,看到了在御花园嬉戏的宫人们如沐春风般的浅涡笑靥,也看到了昭兰殿中的那株梨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在那一瞬,她忆起了许多事。
十年,是一个轮回。
几度荣枯,几度浮沉。
再回首,早已是沧海桑田。
十年之前,她被打入牢狱中的每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
而十年后,她再一次被打入天牢,再一次被囚禁于那处湿冷的石室中。
有些事,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的命数,容不得任何人勃逆。
而有些人,她亦明白,已经再也用期待了。
兄长?手足?血亲?
真是可笑,那种东西,她早该明白才是——
一直以来,本就从不曾有过。
“啊——”
她低呼着从床榻上惊醒,死死盯着自己洁净的掌心,不住地颤抖着。
更鼓声闷沉沉的,才刚过二更天。
“娘娘,您怎么了?”侍女瑶儿听到声响,忙掀起帷帐,快步入内。
只见冷岚歌脸色惨白,额角还渗着冷汗,连贴身的寝衣都被汗水尽数打湿。
她方才做了一个极可怕的梦。
在梦里,自己本在梨花树下欣然起舞,而她就站在一旁盯着自己温柔地笑。可转眼间,从她微微扬起的唇角里竟慢慢渗出血渍来,她慌忙上前为她擦拭,可血却流得越来越多。。甚至把自己原本素白的双手都染得血红,然后到处都变成了刺眼的红,怎么都擦拭不掉了。
“娘娘?”瑶儿赶忙为冷岚歌披上外袍,眼神有些闪烁,“您。。您到底是怎么了?”
冷岚歌拢了拢胸前的衣襟,可一颗心却还是始终提在嗓子口。
瑶儿见冷岚歌不语,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锦帕,想为她拭去额前的汗。
可不想,她才刚凑近冷岚歌,只听‘啪’的清脆一声,她便打掉了她伸过来的手。
瑶儿先是一愣,抬眼一对上冷岚歌满是寒意鄙夷的眸,便惊得立马伏地跪下,再不敢抬头。
冷岚歌紧紧凝视着这个看似无辜的丫头,想起前天白日里看到的那一幕,她以为自己睡着了,便去与自己的父亲会面,而自己也听到了他俩之间的全部对话。
这是何其的可悲,不仅自己的丈夫要监视她,连自己的父亲也要监视她,想她贵为一国之后,可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竟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她揪紧了被褥,每想到这一处,她便觉得如芒在背,心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终是霍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对着瑶儿,冷冷看她,“收起你虚情假意的关切吧,本宫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也知道你在心中到底是如何看我的。”
瑶儿听到这句话,登时心惊胆战地抬起眸,无比惶恐地盯着冷岚歌。
“你走吧,本宫不杀你,但也不要再见到你。”
冷岚歌仰起头,望着殿柱上忽明忽暗的烛火,幽幽地说道。毕竟在这座度日如年的宫殿里,这些年若不是她一直陪着自己,也不知又能再熬多久。。所以即便得知她对自己真正的目的,她还是不忍取了她的性命。
听罢此话,只见瑶儿身形一震,眼眶隐隐泛出泪光。
想是没料到,冷岚歌居然在知道真相之后,还待自己这般仁善宽容。
“皇后娘娘。。。”她委顿在地,心中悔意大升,终是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是奴婢错了,但无论您信不信,奴婢并非故意要出卖娘娘,也绝无半点要害娘娘之心。”
她再次抬起头,泪水早已纵横脸颊,啜泣道,“奴婢之所以会听命于冷相爷,实则是因为相爷他手里捏着奴婢唯一的弟弟的身家性命。他答允奴婢,只要奴婢乖乖将娘娘您的行踪如实相告,他定会善待家弟,甚至帮助他日后飞黄腾达。。所以奴婢才。。”说到这,瑶儿紧紧捂上了唇,强烈的愧疚和痛苦折磨着她泣不成声。
冷岚歌望着她,心中微酸,唇角泛起了涩然的笑。
呵,人生不易,谁人不是为了生计、为了亲人如履薄冰甚至铤而走险呢?
说到底,她不过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宫女罢了,遇到那样强势的威逼利诱,又能如何反抗呢?
她微微叹息,苦笑着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不怪你,亦没有资格怪你。。女人,尤其是后宫中的女人,谁人不可怜呢。”
瑶儿怔怔地望着冷岚歌,她的眉眼分明是那样的寂寥辛酸,带着那么深沉的伤痛,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
就好像,她早已麻木了一切。
这世间的背叛、爱憎、别离、争斗。。好像她都已经心灰意冷到了极致。
瑶儿咬了咬牙,伸袖擦了擦脸上的泪,对着冷岚歌极深地一拜,复而起身,哽咽道,
“娘娘,奴婢走了,请您珍重。”
说完,她便朝着离她最近的一处殿柱上用力撞去,冷岚歌瞳仁猛然一缩,忙用尽全力朝她一推,两人一起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冷岚歌摔得很重,掌心登时被蹭出了血,痛得她忍不住低吟了出来,瑶儿浑身颤抖着,骇得立即上前用衣衫为她止血,她流着泪,
“娘娘您为何要救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
“够了!”冷岚歌蹙紧了眉头。
她的胸口猛烈地上下起伏着,望着掌心慢慢渗出地鲜血,一字一句地道,
“对本宫而言,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悔改的机会,死了的人是连说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
瑶儿含着泪,忪怔地望着冷岚歌。许久,她重重地跪倒在地,捂面长泣,“从今往后,奴婢的这条贱命就是娘娘的了,娘娘若是还肯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定会万死不辞,忠心不二!若娘娘觉得奴婢碍眼,奴婢亦死不足惜!”
冷岚歌看了她半晌,从她所说的字里行间听出了一番令人动容的真心话,眼底不禁泛出一丝热意。她弯下腰身,扶起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瘦骨嶙峋的手背,但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殿内静了下来,才渐渐听到高墙之外传来许多嘈杂的脚步声。她缓缓望向窗外,有些失神地喃喃问道,“为何今晚,外面这般不安宁?”
瑶儿的眸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安,她垂首,“娘娘稍安勿躁,待奴婢这就前去打探。”
话音刚落,她便疾步朝殿外走去,突听冷岚歌在身后喊了一声,“瑶儿。”
她脚步一顿,转过身,深深地望着冷岚歌,极郑重地道,“请娘娘信奴婢一次。”
“本宫只是想告诉你,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