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惠帝三年十月,立宣平侯张敖与鲁元公主之女张氏为后,以骏马十二匹、黄金两万两为聘。
如此重聘,亘古未有。此后,黄金两万为聘礼,便成为有汉一代天子娶后的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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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未央宫,椒房殿。
暮春三月,正是花木扶疏的时节,殿前的花坞中也早是一派幽葩奇卉纷纷而绽,竟相争妍的明媚景致。
“呀!阿母,你瞧这株蜜香树,竟真的打出了花苞呢!”十二岁的稚气少女,乌泽的长发以彩绦绾作双丱,身着一袭淡霞色蜀锦襦裙,亭亭立在青白卵石砌成的花.径间,目光讶异地看着面前那株六、七尺高的小树,枝丫间生出的一粒粒淡金色花蕾,有些惊喜地扬了声道。
刘乐也有微微的诧异,这一株蜜香原是南越上贡的异树,据说花开之时香弥数里,且待木株成材之后,若伐下封存五载,便会结成一种异常珍贵的香料——沉水香。
只是,长安与南越南北异宜,气候大不相同,她原以为这树是怎么也种不活的……谁承想,今日竟能见着它开花。
阿嫣她自两年前入宫,住进这椒房殿起,便喜欢上了莳草艺花。菖蒲、山姜、甘蕉、留求子、指甲花、龙眼、荔枝、槟榔、橄榄、千岁子……这椒房殿前原本一处不起眼的小花坞,如今遍植异树奇葩,打理得比太液池畔的御花园也不逊色几分。
“总算是要开花了,也不枉我费了这许多心思,专门引了汤泉来灌它呢……”十二岁的孩子仰着稚嫩的小脸儿欣喜地看着那一树灿金,同样灿金色的阳光透过疏密有致的花枝细碎地洒落在她齐眉额发间,笑颜一如往昔的烂漫。
“这蜜香在南越似乎是四月的花期,如今怕是因着这汤泉的功劳,到了长安,反倒早了一月,恰赶上与桃李同开。”刘乐静静看着女儿,笑回道——难怪养得这般好,原来竟是将宫中沐浴的汤泉引了来浇花,阿嫣从来就是一个心思灵巧的孩子。
“对啊,如今正是桃月。今日又值上巳节,城外渭水边定也是花繁柳盛了,不知又是怎样的热闹……”亭亭立在蜜香树下的孩子,看着这满目繁花烂漫,忆起往昔,不禁开口道。
上巳又称女儿节,这一天,少女们多会到水边去游玩采兰,沐木祓禊,以驱除邪气……每每到了这日,长安城外的谓水之畔,总是鲜衣接踵、彩帷连天的盛景……
阿嫣一惯性子跳脱,自幼便是喜欢极了去水边荡舟采兰的……自五岁起,上巳的热闹她一回也没错过。但如今,却已整整两年未出过宫门了。
刘乐看着金钗之龄的女儿,神色一点点沉重下去……虽然阿嫣从来一副天真烂漫不知愁的模样,仿佛仍是昔日承欢父母膝下的精灵女童.但作为母亲,她怎样也无法自欺——女儿在宫中过得并不好。
她只是年纪还小……还不够懂事,不知这其中的残酷罢了。
“阿母,”心思纤敏的孩子,察觉了母亲忽然沉重下来的神色,于是自灿金的花树下走了过来,立在了她身畔,仰起尚稚气的脸儿认真地开口道“你不必为阿嫣忧心的。”
仿佛努力想要安抚母亲一样,十二岁的孩子努力地绽开了一个安恬而满足的笑意“阿嫣喜欢莳草艺花,像如今这样……即便一辈子只能呆在这一块儿小小的地方,也不会很闷的。”
闻言,刘乐却是刹时间心下一痛,几欲落下泪来——原来,她的阿嫣什么都明白。明白自己会一日日长大,像笼中雀鸟一般终生困在这宫城中,枯守一世,年光虚度……直至渐渐衰朽,老死在这儿。
就是因为太过明白,所以那个曾经性子跳脱、百般活泼的孩子,学会了逼着自己静下心来侍弄花草,逼着自己习惯枯守一隅的拘束与寂寞,还要再逼着自己扮出一副与昔日无异的天真烂漫模样,以免阿父阿母忧心。
刘乐看着眼前笑颜灿烂,懂事极了的孩子……蓦地,却再也抑不住眼底的泪意……
未央宫,宣室殿,内寝。
“陛下,今岁鲁地贡上了六十匹绛绮觳。皇太后留下了半数,余下这些是收入库中还是分赐下去?”髹漆朱绘的竹屉木榻边,天子的心腹内侍稽首而跪,恭谨地问询。
“绛绮觳?都是些什么颜色?”终年昏昏度日,已然病体支离的孱弱天子,闻言却勉力自病榻上推枕半支起了身子,出声细问道。
“回陛下,十五匹烟水碧,十匹藕荷色,另五匹是海棠红。”
“藕荷色和海棠红的各分六匹赐予椒房宫,余下的,尽数送去宣平侯府罢。”说着,仿佛自语似的喃喃道:“阿姊她……自小便喜欢碧色的……”
“诺。”内侍早已惯了这般的分配,神色分毫也不意外——陛下镇日里俾昼作夜,少有清醒的时候。但,唯独挂心长公主,宣平侯府的细琐之事,几乎日日都要问上一遍,听到长公主一切顺遂方才安心。
两年了,陛下他从不曾踏入过椒房宫一步,但各地上贡来的奇珍异宝,每每都是小半赐予了皇后,余下的尽数送进了宣平侯府……宫中最好的东西,反倒是这天下至尊之地的宣室殿,从来也未用过多少。
但长公主她,虽时常进宫陪伴皇后……但却不曾来探过陛下一回。
这两年以来,每每长姊入宫时,陛下总是悄悄立在未央宫居高的那处殿阁上,静静看着她……每每半晌也不移步,却从不敢靠近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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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八月,汉惠帝刘盈病笃。
刘乐怔怔立在病榻前,怎么都不敢相信,榻上那个形销骨立,枯瘦如柴的病人……是她的弟弟阿盈!
自阿嫣入宫之后,她便再未踏入过宣室殿一步……因为可以预见阿嫣她日后囿于深宫,枯守一生的命运,所以心底里多少是有些迁怒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