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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陛下还朝日常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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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抱希冀的风灯一盏盏熄灭,化作心头的一记重锤。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我竟还想挣扎一下。

“三年过去,童尚书家的千金再未许其他人家?”怕惹人误会,以为我诋毁人家千金的节操,我又补充,“非朕质疑尚书礼仪人品,乃是听说平阳县贫瘠穷困,遭贬此地的官员多有去无回,志向怠灭,从而庸碌一生。贵婿远离京师,身入荒凉之地,尚书家纵然取消婚约,也不会遭人闲话,毕竟姑娘家青春耽搁不得。”

听我啰嗦解释完后,童尚书一句话消灭掉我最后扑腾的小火苗:“并没有。小女情坚,许此俊才,便再无二心。”

我遭到沉重打击,脸上神色尽显,奈何人家以为我是质疑那位千金的情坚。童尚书望我一眼,全力释疑:“承宣虽遭贬谪,老臣却未对他放弃希望,老臣这名门生性子刚烈,意志坚韧过人,贫瘠之地的锤炼于他未必是坏事。小女等得,老臣亦等得。”

我终于铩羽而归,无异于自取其辱。

性子刚烈,所以他在京中抱负受到打击,去平阳县赴任也想不通,誓死投湖明志。只是没想到投湖不成,反捞起了我。从此令他人生转折。

意志坚韧过人,所以他能够承受平阳县的穷困,依旧施展自己的为政方针,纵是困兽斗,也要至死方休。雄鹰折翅,也要待风起,彼时再翱翔。所以他珍惜返回京师的一切机遇。

这样积极的人生态度,百折不挠犹如青松翠竹,谁能指责他不对?简直就是个励志青年。

然而如果他没有在湖底遇到练龟息*的我呢?他真的就会葬身鱼腹,从此世间再无施承宣?这时我方觉得不能这么想。从前我以为是我救了施承宣,挽回了他的求生意志,但经过这些时日的思考,再加上童尚书嘴里的佐证,我觉得自己太当自己是盘菜了。

兴许在施承宣的菜谱里,我这道菜根本就是可有可无。没有我这道,他可以尝其他道,可能还更加美味。遇到我这道,不过是一种命运的偶然。

他投湖,他的随从难道会坐视不管?即便湖底没有我,他照样可以生还。凭着他的坚韧意志,郁闷几天就会想通,想通活着才是改变一切的唯一希望。那时他便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这才是人生悟道的必然。

经过这番辩证思维,我成功地把自己弄得郁怀难遣。

“不知童尚书准备何时办喜事?”索性直面惨淡的人生,一击到底,置之死地而后生。

礼部尚书实在无从揣测上意,又不能欺君:“老臣预备待承宣返京后再筹划……”

他已经返京了啊,是不是就要成婚了?

眼里的泪瞬间翻涌。

再无法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扭头我就跑出了隔间:“朕身体不适,要回宫吃药了……”

行动之迅速,令他们瞠目,反应过来后,有人贴心嘱咐:“陛下按时吃药啊……”

咚咚跑下楼,健步如飞,眼泪飞落一串,简直就是一路泪奔,直至楼外竹林间,抱住一根竹子哇哇地哭。

身后晋阳侯追来,我竟将他甩出一大截。待他追到竹林,从竹子中扒拉出泪人儿的我,很是震惊。他蹲在竹下,抚着我一脸的泪痕,眼里撼然:“元宝儿,你怎会哭了?”

“伤……心……”我哽咽。

“不。我的意思是——”他惊奇地凝视我,仿佛发现珍奇异兽,“你从小都不会哭,流不出眼泪,如今怎么会哭了?”

竟然还有人不会哭么,那得傻到什么地步,我哽咽着吐槽:“那也太奇葩了,是脑子被驴踢了么。”

“……”

我还是觉着伤心,想要回身扑住一根新竹子继续痛哭,毕竟方才那根已经被我打湿了。

晋阳侯将挑选竹子的我一把搂去怀里按住,拍拍我的背,哄婴儿一般:“终于会哭,会宣泄情绪,真是长大了呢。可为什么要抱住竹子哭呢,伤心难过,可以到皇叔怀里来哭一场。”

因为没有可拥抱的人,自然只能抱无情竹木。

这个皇叔我也不是很熟,但奈不过他自来熟,很坚持地把我圈在怀里,放任我哭泣。好像这眼泪多值钱似的。

成功染湿他一片衣襟,湿漉漉的,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见哭得差不多了,便收了泪。他看我情绪崩溃完了后恢复了理智,这才放开怀抱,允我出来。拿袖子给我擦拭脸颊,袖子打湿了,再拿手指揩去眼角挂着的泪滴。

“元宝儿在平阳县,是喜欢了施承宣?”一语洞悉。

我抽噎着,点了点头。

他摸摸我的头,跟摸遭弃的流浪小猫似的,缓缓顺毛:“这个施承宣,我倒要见一见。”

“可、可他要跟别人成婚……”我瞬间哽咽。

顺毛的手停顿了一下,继而手掌滑到脸上,捧了被泪水冲刷后的脸蛋,微微抬起:“元宝儿可知做皇帝最痛快的一点,是什么?”

不假思索:“有钱吃很多好吃的东西。”

对于这样的回答,他已经不甚在意了,已然宠辱不惊,柔声纠正我:“是有权任性,有权喜欢天下任何人。”

我惊讶地张了嘴,三观受到冲击,质朴三观摇摇欲坠:“可是喜欢别人的丈夫,这样不好。”

他拍拍流浪猫的毛头,嘴角嫣然:“你有权让任何人做你的丈夫,而不是让你喜欢的人去做别人的丈夫,明白么?”

“明白,就是强抢民夫,蓄为后宫?”我震惊。

晋阳侯比我更震惊:“后宫?”

“皇帝不是都有后宫么,难道不是?”我疑惑。

晋阳侯只好跳进自己挖的坑里,至死不悔:“倒、倒是也没错,可元宝儿是个女孩子,女帝蓄后宫,皇叔未曾听说过中土有此先例……”

“皇叔的意思是让我做头一个蓄后宫的女帝?”我领悟。

晋阳侯见坑越挖越大,好像不小心将我引去了某个不归路,不知是对是错,于是头一回,他俊雅的脸上显出了迷惘。

忽然间,皇叔有了沉重心事。

他要领我回宫,我对此居然也不再那么抗拒。私心的种子一旦播种萌芽,禾苗蔓延生长,势不可遏。

雇了一顶小轿,坐进去后,我拉着晋阳侯衣角,仰头恳求:“姜冕呢,我可以跟他一起么?”

他俯身在轿口,手撑在轿沿,发丝垂到我手上:“姜太傅自然是进宫等你去了,你回宫,当然可以跟他在一起。宫里,还有你母……你父皇,如今的太上皇。”

一步步走到这里,看来已没有了回头路:“那大理寺的施承宣呢,可以让他不要那么快见到童尚书么?”

晋阳侯温柔中带些惘然:“可以。”

我缩回轿中,不知是喜是悲,应该高兴也未必,伤心难过又似乎用不着,五味杂陈难辨滋味:“那走吧。”

他将这般的我看在眼里,目光沉浮,起身放下轿帘,吩咐起轿。

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晃晃悠悠,抬去了骊宫。

一路未有关卡审查,盖因晋阳侯活鲜鲜的一张脸,身份尊崇不可方物,无人阻拦检验。这又是何等的功勋,何等无上的荣耀,仅仅皇叔身份绝做不到。我趴在轿子里,只觉身边人一个个无私无畏地对我好,我却完全不了解他们。

那个三年前的不会哭的没心没肺的痴儿太子元宝儿是何等受宠,三年后不知是否依然是元宝儿的我转接了他们的宠爱,只感人在云中,未踏实地。

心事越理越乱,搅成一团乱麻时,轿子落地,轿帘掀开。

“陛下回宫了。”

我腿脚发软钻出轿子,置身骊宫。宫墙九重檐,琉璃黄金瓦。

未有太监宫女蜂拥而来,地处偏径,一个宫人影儿都不见。晋阳侯牵了呆呆的我行动,走上九曲回廊,一步步踏得沉,心事颇重:“元宝儿看这里可曾熟悉?想不起来也不必惶恐,我们会帮你慢慢回忆。”

走在陌生的路径,环顾陌生的殿阁,贵重如同戏文里的描摹,却又比之生动。我当真有属于此地的记忆?我又当真能回想起来?

来到一处紧闭的殿前,两个天仙般的宫女见礼:“晋阳侯,太上皇和陛下久候多时。”

她们并未看见我,我如此衣装,任谁也会视而不见,何况我还躲在皇叔身后。而她们口中的陛下久候多时,是哪个意思?

宫女们打开殿门,晋阳侯领我步入。

脚下金丝红毯铺路,两列落地铜质宫灯,数重丝绸帷帐挂垂雕梁,几处香炉熏云袅绕,仿如天上。

我左右环顾,好奇地摸摸这个,瞅瞅那个,无论哪一个都很值钱的样子,任何一个放去平阳县都是镇县之宝。

走过这段红毯路,到达尽头,九重帷幕垂隔,是拒人千里的天堑,君臣难越。

晋阳侯目光微微波动,撩衣缓缓跪地:“陛下,元宝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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