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哭是在什么时候了,她从小就是个不爱掉眼泪的人,因为事情既已发生,哭泣实则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事。
她拼命地这样告诫自己,只是那眼眶中的泪水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到底是为什么要哭呢?得知宁玉堂的死讯悲伤过度,还是见到顾浚这副模样难以自持。其实她心里一清二楚,她只是痛恨自己。这痛恨几乎将她压垮,就像是一把尖刀剜在她的心脏上,每一下都在告诉她——事情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最应该怨怪的就是你。
宁玉堂实在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他不知道心魔之种,但通过自己在时之秘境、隐玄境探查到蜘丝马迹,竟然让他将发生在顾浚身上的事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从谢琰在皇陵前出手攻击顾浚后,事情就不对了。
叶舒也曾经察觉到异样,顾浚在龙雁山前与她会合后,只轻描淡写地将自己杀死谢琰的事一笔带过。当时叶舒便觉得奇怪,谢琰就算要死,也不会死的无声无息。那之后,顾浚似乎越来越沉默了,看起来也越加偏执。还有斩仙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在两仪道宫时韩景临死前的那一声惊呼……
这一切的疑点,现在回头看过去,都是如此的突兀和明显,但叶舒全都轻轻放过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事要考虑,而在那塞满一切的心脏中,似乎连一小块的角落都没有留给顾浚。
“别哭。”顾浚的声音沙哑又干涩,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叶舒的手指正扣在他的咽喉上,他依旧轻柔地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拭去了那张脸上的泪痕。他专注地看着叶舒,就像过去的每一个的日日夜夜。那是哪怕他的神魂已全然被心魔之种侵蚀,他却依然不会忘怀的一张脸。
“对不起……”叶舒轻轻一眨眼睛,长睫上又有一颗泪珠滚落而下。这声对不起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她只想让时光倒流,回到一切都还未发生的时候。
但这是不可能的。
纵使叶舒是沧元天屈指可数的大能,纵使她手握周天广河镜,但大错既已铸成,哪怕她倾尽所有,也无法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顾浚笑了笑,他幽深的眼瞳中,光亮已经全然消失了,只是那笑容依然如旧日般温柔:“师父,你不需要……”你不需要对我说抱歉,因为你的辜负,我也甘之如饴。
叶舒的手慢慢滑落了下来,她不受控制地倒在顾浚怀中。青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密林的深处走去。
“你要去哪……”叶舒的意识一阵模糊一阵清醒,她直觉这是心魔之种的作用,心中却没有一丝恐慌。就算顾浚亲口承认自己杀了宁玉堂,但叶舒总是不愿意去相信。
她还记得自己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借着醉意和徒弟们闲聊。那时候顾浚恰在闭关,叶舒抓着曹衍的手:“小衍啊,你说说,是师父对你好,还是你大师兄对你好。”
曹衍干脆地回答:“自然是师父,不过……要是师父喝醉了,说不定会不小心拿刀子戳我,但大师兄喝醉了,宁愿戳自己,也不会戳我们随便哪个人。”
是啊,他是那样的一个人,总是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但从曹衍到宁玉堂,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顾浚会伤害他们。
宁玉堂的信里,所有的字迹都歪歪扭扭,显然是匆忙间写就的,最后一句话更是潦草得要飞起来——
“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那必然不是大师兄的本意。师父,请你立刻制住他,但不要怨怪他。”
叶舒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怪顾浚,她吃力地抓住顾浚的手腕:“小浚,放我下来……你要去哪……”
顾浚不说话,只抱着叶舒快步在林间穿行。密林中的烟瘴已被叶舒一袖子扫光,之前还一片幽诡的树林,此时看起来,竟带着一种别样的寂静之美。
转过一片石崖,叶舒看到了一个山洞。那山洞显然是人工开凿过的,顾浚抱着她走进山洞,洞口窄小,但山洞内却别有天地。
叶舒立时便认出来了,这是一处上古遗府。
遗府里破败不堪,充满了陈朽的气息,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顾浚抱着她穿过大殿,走过长长的走廊,停在了一扇石门前。
“我探访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顾浚低声道,“这是天魔道人留下来的唯一一座还没有彻底损毁的遗府。”
石门后是间空荡荡的屋子,屋里什么都没有,只除了地上那个古怪的阵图。那阵图似乎是镌刻在地板上的,虽然历经千万年的岁月冲刷,却依旧清晰可见。
顾浚仔细地将四周的灰尘清扫一空,又把叶舒放在了阵图中央。
叶舒有些着慌起来,她觉得不对劲:“小浚,你要干什么?……你不要乱来。”她见顾浚只是轻柔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中更加慌乱。
通过宁玉堂和天微道君,叶舒已经知道了顾浚被谢宣种下了心魔之种,而临崖道君正是死在他手中。心魔之种诡异难除,修士一旦被种下这种东西,要么就如天微道君那样,在猝不及防之下元灵被心魔之种吞噬,要么就像顾浚这样,反过来融合心魔之种。
可是心魔之种一旦与己身融合,只会后患无穷。修士会变得偏执疯狂,不可理喻,进而抑制不住杀戮的欲.望,彻底沦为心魔的奴隶。
而要除去心魔之种,只有两个办法。其一是像谢宣那样,索性顺应心魔的力量,在经过种种折磨后,还能得到利用心魔合道的机会。若是还坚守着本性不愿与心魔同流合污,便只能杀了身中心魔之种的修士,让他神魂俱散。
顾浚自然不可能会就此堕入魔道,那么他仅剩的选择……
叶舒的心狂跳不止,她浑身无力,只能拼命地伸手去拽顾浚的袖子:“小浚,别……别那样做。”
顾浚轻柔但坚决地压住她的手脚:“师父,别担心,很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