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知道的,顾浚深爱着她,而她……应该也是爱着顾浚的。但她总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方方正正的院子,那片永远带着檐角的天空。
她怔怔地坐在廊下,望着那朵永远也触不到的云,这不是她想要的。她霍然站起身——这不是她想要的!
下人们惊诧地看着向来温柔贞静的少夫人夺路狂奔,叶舒提着裙摆,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她。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要往前,往前,不顾一切地往前!
她穿过重重深院,数不清的亭台楼阁、金碧辉煌被她抛在身后,她停在了那扇朱漆大门前,门后,转出了那个黑衣的男人。
“娘子。”顾浚的神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你要去哪里?”
“我……”叶舒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要走了,是吗?”他虽然是在问叶舒,但那个答案两人都心知肚明。顾浚不说话,安静又专注地望着叶舒。“我就知道是这样……”他低声轻喃,双瞳之中,似乎有异光闪烁。
“你不愿意做我的娘子。”他轻声道。
“我愿意的。”叶舒回答。
顾浚浑身一震,眸底的异光愈发明亮,似乎有燎原的烈火席卷而来,要将叶舒吞噬殆尽。
他的视野中,女子一身蓝衣,本该是清幽的颜色,她却如同一朵燃烧的火焰之花,鲜亮得教人双目酸涩。他早该觉得不对啊,那个柔顺地倚在自己身边的人,又怎么会是她。
他看到叶舒望着自己的眼睛,轻柔但又坚定地道:
“但那不是我最想要的。”
“哈哈哈哈……”顾浚忽然大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眼中的异光渐渐消失,嘴角的笑弧却越发昂扬。叶舒感觉的到,那股怪异感不见了。这是那个顾浚,是她熟悉的顾浚。
“这才是你啊。”顾浚轻声道,“你若不是你,我就不会如此深爱着你了。”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的身影仿佛砂砾,瞬间被风吹散。
一声铮然剑鸣刺破天际,也惊碎了这一场黄粱迷梦。
“天意从来高难问,道途多劫亦多争。”
“凌云壮志不曾悔,直入青冥破凡尘!”
迷雾轰然散去,叶舒乘着天风,朝那贯穿天地的古树飞去。她越飞越高,仿佛隔世的一梦已被她忘却。她越飞越远,眼角的余光中,只看到顾浚盘膝坐在一枝树杈上,双目紧阖,似乎尚在幻梦之中。忽然,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像是梦醒了,睁开了眼睛。
她的身侧,掠过无数走马灯似的光影。混沌初开,天地未分。乾坤乍现,万物有灵。她看到了整个宇宙的诞生,千万世界在她眼前降生,又在她身后毁灭。数不尽的地火风水升起又爆发,灰烬飘扬在空中,落入浩瀚的时间长河。
玉宫之中,那尊小小的婴孩已然长成约莫五六岁的孩童。随着光影不断变幻,她的双瞳中有大日初升,明月低垂。天与地的至理都倒映在这双澄澈的眼眸里,女孩身上原本有一层金光,金光愈来愈盛,最后刺破玉宫,从叶舒的眉心透出,笔直地刺向苍穹!
这是道的力量,是天地至伟!
叶舒伸出双手,在靠近极天的地方,她终于看到了古树尽头。掌中的石匙被她重重拍在了灵禁上,那一瞬间,整座天柱都震颤了起来。
轰隆隆的闷响像连珠炮似的飞快响起,这声音如同鸿蒙未开时的呐喊,带着威压万物的力量。
“开了。”
整个域外空间都开始崩毁,石匙飞回到叶舒手中,其上腾起一层宝光,将叶舒笼罩了起来。与此同时,天柱内的其他几人也被宝光罩了进去,他们都待在一个透明的光球里,飘悠悠地朝上飞去,飞离了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
“老尤,你还好吗?”
石匙里传出尤老头的声音,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我自由了……”他叹息一声,“只是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好还是坏。”
叶舒的声音带着坚定的笑意:“你亲眼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她极目远望,似乎看到了潇山,看到了广阔的宣吴洲。
董映萱正在洞府内打坐,突然,她心神一动,霍然站起身。就在刚才,她的元神一轻,似乎有不知名的力量抹去了她灵魂上的一层枷锁。董映萱先是大喜,继而大惊失色。她已是元婴真人,到底有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影响她的元神。
洞府外忽然喧哗了起来,董映萱快步出屋,几乎所有的弟子都惊诧莫名地望着天空。
“你刚刚,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我感觉自己的内脉似乎畅通了一些!”
“元神的洗练好像更轻松了。”
“我的道心竟然越加圆融!”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讶异不已。
“不对,你们都搞错了!”有一个弟子猛地大叫起来,“内脉畅通,元神洗练,说不定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夜色中,他的双眼闪闪发光,“是灵气!山上的灵气变纯净了!”
一洲之地,无垠的山水田园,宣吴洲的每一个角落。这片土地上浑浊的灵气,竟然在一瞬间变得纯净无比。
潇山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腾声,秦国、燕国,南部的上古死地……凡是有修士的地方,都有人抑制不住地狂喜雀跃。修士们或喜极而泣,或感激膜拜,或大口大口吸收着纯粹的灵气。千万年过去了,宣吴洲终于等到了彻底苏醒的那一天。
远在万里外的荒海,正在艰难穿越虚空裂缝的修士顿住身形,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我,我没看错吧?荒海上的虚空裂缝竟然消失了?!”
与荒海相隔不远的金庭天,矗立着九幽教肃穆的山门。幽暗的宫室内寂静无声,啪嗒一声,被供奉在祭台上的青铜色小圆盘颤了颤,很快归于平静。
头发花白的老人停下弈棋的手。“道君?”他身边的小童疑惑出声。老人摇了摇头,一边伸手捋须,一边将棋子稳稳地放在了棋盘上。
冷若冰霜的白衣女子正远眺高天,夜幕之上,云气如同龙虎相斗,挟裹着排山倒海之势翻涌不休。女子以指尖敲击石栏,哼唱起了一首边陲小调。
三洲四海,不知有多少人在那一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数个布局被改动,无数张网断掉后又重新牵起。
简陋的石室内,青衣男子睁开双眼。他虽然面容平凡,嘴角含着一抹出尘笑意,却显得整个人潇然雅致。只是那双眼睛中,仿佛有万剑齐出,凛然生辉。
他再一眨眼,敛去了眸中剑意,曼声道:“风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