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蔚然安慰地笑了笑,不见也好,免得两位君王又起什么争端,可是满城风雨的事。
“叫沈昭仪过来。”庭城随手将圣旨一推,起身。
“王,旨意现在就发下去吗?”钱蔚然的想法不言而喻,有意推迟不是更加保险?庭城眸子一深,俯下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钱蔚然:“你够鬼的。”钱蔚然慌然又跪:“奴才该死。”
轻缈一笑,庭城并未着心:“起来。”
半晌后,庭城的声音诡谲而诱耳:“孤就是想看看,为了那片土地,石龙王会有多么的狼狈不堪。”
干笑一声,钱蔚然将头埋得更深了:“王上英明。”身上又是一阵冷汗直冒,聪明一世,他怎竟糊涂到揣测圣意?更何况,是神鬼莫测的庭城!
“王自下朝后还未用过早膳,可是要与沈昭仪一起吗?”庭城复又慵懒地倚在一旁:“你去安排吧。”
“哎。”忙不迭应了声,钱蔚然舒口气走出元烈殿。如今这差事可是愈发不好当了。
到倾颜宫去请了沈昭仪,沈涣栀还未来得及添妆,只一抹柔发在身后略略用绸带挽了,长长地垂在腰间,面色柔婉娇媚,叫钱蔚然也是震了一震。
“娘娘,王约您一同用膳。”
沈涣栀只一点头。月湖仍未起,只是星河陪在她身边,一张童稚的面孔乖巧伶俐,嘴也甜得很:“公公在元烈殿操劳辛苦,才伺候得王体贴顺心,谢过公公了。”
一愣,钱蔚然讶异。沈涣栀微笑:“这丫头嘴快,公公不要介意。”“哪儿啊,星河姑娘聪明得很,是块好料,娘娘可要好好培养。”钱蔚然笑着,伸了伸手:“娘娘,请上轿。”
软轿抬着沈涣栀一路到了元烈殿,正在做活儿的宫女也停下手中活计,对着沈涣栀绝代风华的背影指指点点。
“又是昭仪娘娘呢。”“宫里能这样频繁地出入元烈殿的也便有她了。”“是啊,真是让人担心呢。”
正愁眉莫展地嚼着舌根,钱蔚然一声冷喝:“不想留元烈殿了?”宫女连忙捂嘴跪下:“钱总管,是奴婢多嘴了,求您千万高抬贵手!”
谁不知在元烈殿最清闲,俸禄也最多?所以能留在元烈殿的必是这宫里最顶尖儿的奴才,钱蔚然自然留不得她们,二话不说地打发了出去。
听得外面的动静,沈涣栀忍不住笑了:“王身边的人也因臣妾被遣走了呢。”庭城为她盛了两勺桂圆羹在玉白色小碗儿里:“搬弄是非的人,留着作甚?钱蔚然做得对。”
品了一口清冽含香的桔花茶,沈涣栀笑:“臣妾倒是觉得,倾颜宫离元烈殿还是远了些,若没个轿子可真是不方便。”庭城含笑:“你这
是在向孤讨轿子了?”假意惜叹:“宫中节俭才好告慰天下,看来孤的美人正筹划着祸国殃民了。”
不动声色地咬了口桂圆羹,沈涣栀才抬起头来:“臣妾还未等到*冠六宫,怎的就好祸国殃民了?”笑出了声,庭城将一块合意饼丢在口中,边嚼边言:“那孤便捧你*冠六宫,如此才好落实美貌之名。”
嘴角撇起笑,沈涣栀随了他:“不知是美貌之名,还是祸水之名了。”
压低了嗓子,庭城兴味十足:“孤治国有方,不会给你祸水的机会。”
轻轻将他压下的身子推开,沈涣栀复专注在膳食上。
“石龙王要来帝都。”庭城浅浅一语,沈涣栀却搁下了筷子:“王不是回绝了他,他怎的还不肯罢休吗?”点头,庭城脸色阴暗:“自然
了。这回不是谈判,已有威胁的意味。”
“与边界叛匪联手,自然将肥肉纳入口中,而与孤交涉,却是毫无可谈。若是你,你选什么?”沈涣栀想了想,言:“可叛匪自成一派,
怎会真心与石龙交好?他二人不过因利而聚,边界帮石龙拿下的是一块土地,难道他们就不知这块土地比起钱财的紧要吗?”
疲惫一笑,庭城目光远眺:“怕就怕对方有恃无恐,而我方却惶惶然不知对策。”
咬了咬唇,沈涣栀安慰他:“聪明如王,自然有方法对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难道还怕他上天入地不成?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冥冥中总有定论,王是有福气的人。”
拍了拍她的手,庭城温然一笑:“孤最过有福气的,不过是将你这窈窕收进怀中。”
覆上他的薄唇,沈涣栀默然与他五指教缠。
此刻她所感激的莫过于他的坦诚相见,帝王家的凉薄谁人不知?她更是极早知道他超出于凡人的多疑,若是他肯讲的,她必然听从辅助,若是他不肯讲的,她也绝不开口相问,她怕,只要她张了这个口,庭城便会对她心存戒备,于是日日小心谨慎,深怕触了他的敏感。
然而终于有所不同了,他深不可测的世界终于向她侧开了一扇门,即使只是一扇小小的门。是元烈殿的门,是上书房的门,更是他的心门
。
不能不说是高兴的,在他烦躁茫然时她却觉得欣慰。
相处了如此久的时间,说是无情连自己都不可置信,自然希望所付出的多多少少可以看见回报,哪怕只是他的一笑也好。
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已忘记了入宫的初衷,是为了复仇、复兴吗?为什么她在这条路上越走越偏了呢?而且偏离得死心塌地,无怨无悔,真是可笑。
宫廷就像是形状各异的容器,沈涣栀即便是铁石心肠,也在一种未知力量的磨合下变成了一掬水,逐渐适应了毫无棱角,被融合成种种的形状,那种力量是什么呢?
沈涣栀只知道,它来源于庭城。
从那个夜晚开始,黑暗中她慌乱地对上了他的眼眸,从此注定安宁。
如此,她不得不对命运提出了和解,希望融洽,希望接纳。
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庭城灵敏的舌在她浅香的檀口中索取得更加温柔,而沈涣栀,也极会欲退还迎。
这香艳的一幕被推门而入的宫女撞个正着,宫女连忙红着脸退在一旁。庭城恋恋不舍地放下沈涣栀,将她揽入怀中。
“何事?”
小宫女真是吓得不轻,深怕庭城怪罪下来,见他神色平然,频频起伏的心口才微微安定。
“王,京城知府来报,石龙王已到达驿站了。”
“这么快?”庭城剑眉一锁,唇角微微向下。沈涣栀察觉到庭城的冷峻之意,缓和着笑对宫女说:“本宫认得你,那几日住在元烈殿,便是你来伺候的。”
说完,又笑着对着庭城:“她办事倒灵巧,人也剔透。”庭城眉目间稍稍平和,开口轻缓:“先下去吧。”小宫女如释重负,行礼告退。
“石龙的密函送来也不过几天前,看来石龙王是早便预备了要来帝都。这一场仗,恐怕很难打。”庭城嗓音安稳清冽,丝毫不起波澜。沈
涣栀浅笑,喂了勺明珠豆腐给庭城:“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王自己个儿得当心着,莫叫他钻了空子去,日后倒麻烦。”
看着他深邃的眸子,沈涣栀也已沉默了。
深宫妇人虽不懂许多,倒也知道他如今已在谋划,她盼能襄助,却也更盼他安好,不愿他一人肩扛重任,最后才自相矛盾地发现唯有他可
平定一切,她站在他身边,终究是无能。
有那么一刻恨上了自己,是否有与白毓一样的身世便可替他筹谋调度?人生下便已定了身世,可命是自己定的,沈涣栀仍希望有一天她可呼风唤雨排忧解难,不再只是容貌出众而已。至少对他,她是有用的。
若有来生,她甘愿做他手中剑,刺天下伤他之人,灭世间恨他之人,至少,她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