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缓缓上升,如一盏天灯高悬,给黑漆漆的夜晚带来朦胧光亮,丝丝温暖。
万蛊庄内,装饰华丽的正厅之中,一男一女席地而坐,他们面前放着棋盘,黑子白子规律落于盘上,安静博弈的两人,一个眉头紧皱底气寥寥,另一个却满面春风,胜券在握。
不用说也能猜到,那个没有底气的便是宁无双了。
宁某人抓耳挠腮,手中的一颗白子愣是不知道要落于何处,偷偷瞥一眼华月,他正噙着笑,等着她出糗。
“唉!我不玩了。”宁某人颓然的放下棋子,满面倦容。在这之前她可从没想过,当今蛊王看着一点情操品德都没有,却下的一手好棋,她还以为华月空闲的时间不是想着怎么报仇,就是思考怎样采阴补阳,殊不知他偶尔还会钻研棋艺,这可真是令她刮目相看了。
“你又输了一局。本蛊主觉着和你这样笨头笨脑的人下棋,着实没有意思。你回房去罢。”毒舌啊毒舌,不愧和穆云深流着同样的血,不管性格怎样,他们爹骨子里遗传的东西估摸着都是一样的。
“是,蛊王大人棋艺精湛,惨绝人寰,我甘拜下风,这就回房睡觉去了。”说完这话,宁某人暗地里偷偷白了他一眼。明明是他一开始非要拽着她下棋不可,结果却嫌她笨,真是难伺候。
像个老婆婆一般从地上蹒跚爬起,宁无双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而后跺了跺微微发麻的脚,这才准备回房。
将转身之时,一道人影倏地冲了进来。
“主人,密林深处有异动,似乎是有人破了您的阵法。”
此时华月正在低头整理棋盘,他瓷白纤长的手指动作缓慢优雅,一颗一颗的将棋子放回原位,听到侍卫这么一说,指尖顿然一停,而后抬起眸子,对上了宁无双的视线。
“看来,你家公子终于来接你了。”
宁无双心思一顿,继而脑中闪起一道灵光。
面瘫来的好,她等下一定要找机会告诉他,关于华月的身世。
华月施施然起身,行至宁无双身旁时,淡淡说道:“随我出去看看罢,今夜免不了一场厮杀,你若是害怕了,便回房去。”
“你们可以不厮杀吗?仔细想来你与穆云深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可以试着坐下来和平谈判,厮杀这种做法,不明智。”自从知晓了华月的真实身份后,这事情便如鲠在喉,令她有事没事便要停下心思来思考一番。她知道华月绝对不会主动开口与穆云深相谈,他宁愿两厢厮杀也不愿平心静气的解决问题,但是她身为知晓真相的第一人,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手足相残。
“天真的小双儿......”华月眸中盛着柔光,唇边笑意不减。“不是人人都那么明智--至少我不是,君若云也不是。”
“不,你们可以的,你们都是聪明人......”
“走,随我去看看。”
真情实意的话再次被打断了。华月玩味的捏了捏宁无双的脸颊,不再说什么,转身却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那样不疾不徐的走进了夜色之中。
宁无双木讷的摸了摸脸颊,回神之后,赶忙跟了上去。
---程说悠然---
万蛊庄外,刀光剑影,一阵厮杀。穆云深冷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眸色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愈发的深不可测。
他与穆左为首,仅带了三十名手下前来。但这三十人的实力却不容小觑。
这万蛊庄内究竟有多少人,穆云深没有事先探察过,但是不管多少人,他均不会放在眼中,于是,他只派出十名手下上前迎战,其余的人皆整齐的站与他身后。
“主人,他们只带了三十人前来,却妄图闯入庄内。”
三十人,人数上的确不多,万蛊庄内的守卫少说也有百十个,穆云深是想以一敌三吗?
“穆云深为人阴险诡计多端,切不可掉以轻心。”
“是,主人。”
为人阴险,诡计多端?虽然宁无双承认穆云深心眼是挺坏的,但阴险和诡计多端,她倒真是没看出来,想来是华月言重了。
穆云深手下的十人正与庄内的守卫打的不可开交,他们出手狠绝,毫不留情,大有雷霆迫敌之势。当华月带着宁无双来到门口时,放眼望去皆是自家守卫横尸满地。
他妖冶一笑,讥诮道:“原来还养了这么多条獒犬,君若云,我真是小看了你。”
十名手下迅速整齐归位,各个手握利刃目露寒光,一字排开挡在了穆云深面前。
穆云深目光深邃,冷峻的面庞中透着一丝尚未成熟的霸气。
“好东西自然是留在需要的时候拿出,你应当感到荣幸,我家公子愿意拿这些人对付你,全然是给你面子。”穆左替自家公子放话,兴许是因为他的性子沉稳面色凝重,这些挑衅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倒是一点不显张狂浮夸。
华月不怒,事实上倒是从没有人见过他发怒。他怡然自得的牵起宁无双的纤嫩小手,漫不经心的回道:“既然你家公子这样看得起本蛊主,那么我也应当回礼,好东西自然是不能藏着掖着了。”
语毕,他右手微微抬起,蓝眸暗沉下去,摊开的手掌静静停于半空中。众人沉着气,摸不透他要做什么,只有离他最近的宁无双才看得到,他嘴角泛起的冷冷杀意。
猛然间,手掌迅速握紧,于是众人便见,那些本来已经断了气躺在地上的尸体,竟然缓慢迟钝的爬了起来。清冷月色下的他们眼神空洞,神情木然,像是被掏空了灵魂一般,正机械的将地上的利刃捡起来。
他在控制死尸。穆云深将得出这样的结论,却见那些活着的人也是同样一副神情,木然的硬邦邦的立着。
不管活人死人,都已经被控制了。这些人的体内,一早便被华月种下了蛊,这便是华月的死士。
“去吧。”华月一声轻语,本来行动迟缓的众守卫,突然间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迅猛的冲向了穆云深的方位。
“留下十人保护公子!”穆左一声令下,自家的二十名精良手下便如离弦之箭,瞬间与对方的死士厮杀成了一片。
“蛊王大人,我觉得你与穆云深还是有必要平心静气的谈谈,这样打打杀杀不是办法。”宁无双躲在华月身后,望着这堆真死人和活死人,牙齿不禁打颤,她觉着自己仿若来到了僵尸大战的混乱场景中,真可谓是既害怕又新奇。
“本蛊主与他,没什么好谈的。”华月轻描淡写扔出这句话后,眼神警告宁无双别再异想天开了。
华月的死士真可谓是百折不挠,打不死,杀不掉。即使是将他们的手脚砍断,他们也感觉不到疼痛,依然在地上匍匐移动,画面诡异而骇人。
眼前血流成河,空气中飘着浓烈的血腥味。穆云深皱了皱眉,抬眼望着夜幕中嵌着的一轮明月,面色变得淡静起来。
“穆左,不用同他们周旋了,速战速决。”
这地方越发的污.秽了起来,他实在没心情观赏了。
穆左领命,做出手势,身后按兵不动的十人步伐整齐划一的走上前来,从背着的箭筒中抽出一支弓箭,不知箭头处涂了什么东西,一沾火把便瞬间燃烧了起来。
“他们要用火箭!”宁无双惊呼一声,话音未落便见嗖嗖火光扎进了死士们的身体内,而后便见那些砍不死的家伙竟然闷头倒地,再也没站起来了。
这些箭上面的确涂了一些东西。宁无双闻得出来,伴随着火光燃起,一股怪异的清香直钻进的她的鼻孔里。
死士们已经所剩无几,眼见华月是寡不敌众了,他却没有逃跑,仍是静静伫立在庄前。
“宁无双,过来。”最后一个死士倒下时,穆云深淡然开口。
“我......”她有些踌躇,自己的小手还被华月牵着,此时华月处于下风,若真放她离开,那么他手上便没有有用的人质了。
“去吧。”这一声似叹息一般响起,华月松开宁无双的手,他的目光柔和,唇边那抹笑意,似乎从未消失过一般。
“哎?”宁某人不解的望着华月,压低声音说道:“你放我走的话你自己便危险了。不如按照上次方法,你将我挟持,赶紧离开这里。”
华月心头一暖,孤身近二十年,从未有人真正在意过他,如今眼前这满脸认真的女子,却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他chong溺的将手掌抚上她的脸颊,难得的没了笑意,却也没有正色的说道:“你去吧,我走不掉了。”
宁无双这才感受到华月的手掌冰凉,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她只当是夜寒,吹冷了他。
“你别担心,我等下过去会和他说,你是他的哥哥,就算他想杀你,也得听完此中原委才会下手,在那期间,我一定会说动他放了你。”当今皇上的私生子就在这里,这事情自然不能让太多人听到,否则传出去了,自己的小命也难保,所以这真相只能告诉穆云深。
华月这次没有干脆拒绝,却也没有接受宁某人的好意,他只是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仿佛现在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
“那我过去了,我一定会跟穆云深说明真相。”宁无双眼神坚定,这才慢慢的向穆云深走去。
“等一下。”华月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掌,蓝眸无声凝视着她。
“怎么了?”宁无双折回去,等着华月开口。
华月轻轻一笑,而后弯下腰来,在宁无双的唇上落下一个带着凉意的吻,这次不同于上次在马车内的轻浮。宁无双能感受到,他的郑重,与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纠缠其中。
呆然的望着眼前面容妖异的男子,宁某人很没出息的脸红了。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华月的蓝眸中有着意味不明的东西温柔流窜,此刻他没有杀意,没有狡黠,没有轻佻,也没有慌乱,如一朵黑玫瑰般,静悄悄的盛开在湮没了流光溢彩的夜晚。
对于这个突然收到的礼物,宁无双有些不知所措,她扭捏了一会,想不到自己该回应什么,便低声说道:“那我先过去了,相信我,会没事的。”
穆云深那边,弓箭手蓄势待发,火光簇簇。
“大家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放箭!”宁无双慢慢的朝穆云深挪步,嘴里一直不停重复这句话,她要确保自己离开华月身边后,华月能安然无恙。
穆云深一直没有说话,他不开口,这些弓箭手便不会随意放箭。
这段距离不长,但是宁某人走的格外的小心翼翼,好一会,她才到达了穆云深面前,方到面前,脚步都未来得及站稳,她便拉着穆云深的胳膊,小心却急切的说道:“穆云深,你听我说,其实华月--”
话刚出口,怎料穆云深将她往怀中一拽,而后冰冷无情的声音即刻下令。
“放箭!”
好似心脏陡然停止了跳动一般,宁无双瞪着双眼,大声叫道:“不要--!”
可是她的声音怎敌的上火箭离弦,甫一转头,火光已经逼近华月,他静静的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动,面容淡然平静,好似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华月,快躲开--!”宁无双声音发颤,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可华月仍是没有动,他只是静静的望着她,蓝眸在临近的火光中显得更加的璀璨。
并非他不想逃,而是他根本已经没法逃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会是同她母亲一样,死在姓君的手上,并且那样的无能为了。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死前可以这样淡定自若,就像他的母亲华轻铃一般。
火光将华月包围,宁无双已经再嘶喊不出任何的话语,她张着嘴,心口像是被千斤重的秤砣压着,压到她喘不过气,将要窒息了一般。
蓦然回神间,脸上已经濡湿一片,眼泪比内心的悲痛无助来的快得多了。
“穆云深......”她声音嘶哑,哀嚎着,双手紧紧的抓着穆云深的衣襟,每一个音从她口中发出都带着怒意与颤抖,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口中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硬生生的被这一股悲痛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