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与男子对视了片刻。
这个男子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且还不止一处,腿上、腰上,还有手臂上,都带了伤,尤其是大腿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流血,那血水已经将他身下的地面都浸湿了。
琼州并没有这样的人,傅瑶心中有许多疑问。这人看着也不像胡人,可是他出现在这里是怎么会回事?
“你……不是我们村的人。”傅瑶尽量保持冷静,用正常的音量陈述事实,“你受伤了。”
“哦。”男子意义不明地哦了一声,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傅瑶。
优雅的,同时也是极度危险的野兽。因为受伤了,变得更加危险。傅瑶感觉到了危险,并确认这危险是来自于面前的这个男人。
“我有药,可以帮你。”傅瑶道:“或者,我下山,找人来帮你。”
“你是这附近的人?”男子开口道,并不是当地的口音,而是所谓的官话。
“是的。”傅瑶答道。
男子又不说话了,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对自己仍旧在流血的伤口毫不在意。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傅瑶轻声道。
那男子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他并不需要提醒,他知道现在他的情况有多糟糕。与手下分散,被人追杀,身受重伤,药囊等物都失落了。他的伤口急需处理,但是危险就在附近,只要他稍稍露出一丝的破绽,就会立即丧命。
这个女孩突然从天而降,是催命符,还是……
“我这里有药。”傅瑶从背篓里将瓷瓶拿出来,“就是这山上土生的药材,能够止血。”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移到她手中的瓶子上,却并不说话。
傅瑶就慢慢地打开瓶子的盖,让他看瓶子里的的马蹄包。
“样子不好看,可是效果很不错的。”傅瑶见男子没有反对,就从瓶子里取出几个大的马蹄包出来。
首先是大腿上的伤,看样子已经简单的处理过了,不过血还在流。傅瑶从来没见过这样严重的伤,男子没有出言反对,傅瑶就将马蹄包一个个撕开,按在他大腿的伤口上,层层叠叠,一连用了十几个马蹄包,终于将伤口的血止住了,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期间,男子都非常安静,任傅瑶施为,好像根本不关他的事一样,但是她能感觉到男子的紧张,因此动作格外小心。
止住了血,但是伤口还需要包扎。傅瑶想了想,就背过身去,准备把自己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裳撕一块下来。只是男子身上的伤比较大,她需要的布比较多,未免把外面的衣服撕光,傅瑶掀开外衣,准备把里面穿着的中衣撕开。
这个动作立即让身后的男子动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可疑的红晕。
“你干什么?”
傅瑶觉得没什么,关键时刻当然性命最重要,没必要死守那些清规戒律。当然,这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很大胆的。所以,傅瑶干咳了两声,背对着男子解释,“你身上的伤口太多,要是把我外面的衣服都撕光了怎么回家?没事的,我里面还穿了隔层的,很干净的。”
跟一个陌生人讨论自己里面穿的衣服,尽管思想没那么顽固,傅瑶还是尴尬了一下。
男子沉默了,傅瑶快速的撕开了自己的中衣,然后转过身来用布将他腿上的伤口包好了,还打了个结实的结。
棉布上还有余温,男子的脸再次红了,只是傅瑶没有看到。
处理完了男子腿上的伤口,傅瑶才抬起头,又伸手去取马蹄包。
“还有别的伤口,也处理一下吧。”
“嗯,”男子微微侧身,似乎是方便傅瑶处理他腰侧的伤口。只是脸上的情绪更加复杂。
傅瑶微微一怔,因为男子这边的腰侧,根本没有伤口。还没等傅瑶有所反应,男子的左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头,轻轻地按了按。
他的动作看来不大,可是傅瑶还是被他按的往地上一趴。同一时间,男子的右手穿过傅瑶手臂与腰侧之间的空隙。傅瑶眼角的余光看见男子袖中一条白光激射出去,随即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傅瑶趴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男子伸出一只手在她的肩头拍了拍。
“好了,没事了,起来吧。”男子道,语气中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傅瑶握着拳头,不让自己颤抖的太过厉害,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偷偷的回头一看,脑中顿时轰隆作响,就在离她和男子不足五步远的地面上,躺着一个褐色短打扮的男人。那男子低着头,跪在那里,胸口处露出一截红色的箭头。
傅瑶捂住嘴。她自认胆子不小,但也绝没大到坦然面对这些的程度。
死人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第一次遇到,还是发生在面前。
傅瑶觉得自己全身克制不住的颤抖。
“继续吧。”男子对她道。
“继续什么?”傅瑶脱口道,声音发抖。
男子挑了挑眉。
“……哦,好的。”傅瑶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让她继续为他处理伤口。
面前的这个美男子显然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伤者了,傅瑶填了份小心翼翼。
最后几乎用完了整瓶的马蹄包,将自己的中衣撕完了,才终于将男子手臂上和腰上的伤口都处理好了。这个过程有点慢,是傅瑶故意的。面前的美男如玉,但同时也杀人不眨眼。这里荒山野岭的,他会不会杀她灭口?她必须得想个对策。
“那个,我不敢说是我救了你,但好歹我帮了你。”傅瑶缓缓开口道:“我是一介弱女子,懂的不多,可我非常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天的事情,我保证转过头就会忘记,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哪怕是一个字。”
傅瑶一边说话一边小心地打量着男子。
男子用有些探究的目光同样打量着她。他被人追杀,几乎力尽,但是还有一个杀手紧紧尾随在后。他知道如果继续逃下去,他会死在杀手的手里。所以,他才在这座山上坐下来,以逸待劳,等那杀手送上门来。傅瑶突然出现,他一开始以为是对方安排的另一个杀手。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杀掉她,是因为她从天而降的方式,实在太不像一个杀手,她没有杀气,还将那么多致命的要害暴露在他面前。而恰恰,他的力气,只能再对付一个人。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松。
只要傅瑶稍有一丝一毫让他不安,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然而她却是少有的镇定,尽心为他治伤。
然后,那个杀手终于追到了。他假作让傅瑶为他治伤,故意露出破绽,果然引得那杀手出手,被他用最后一只袖箭解决掉了。
傅瑶是帮了他没错,不过他的行踪,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是打算杀傅瑶灭口的。
但是傅瑶的镇定,平息了他的杀意。不多话,聪明,却绝不卖弄聪明,只是聪明的恰到好处,这就很难得了。
“我绝不想招惹麻烦的。”傅瑶直视男子道。
“你几岁了?”男子不答反问。
“十岁。”傅瑶答道。
男子开始沉默,只是脸色没有那么阴郁了。
“你不需要找人帮忙吗?我是说,如果你饿了,我可以给你找些吃的来。”傅瑶道,这男子应该死不了,趁着他看来心情不错,她想尽早脱身。
男子看了看傅瑶,瞳仁乌黑,似乎直看到她的心底。
“你走吧。”男子道。
“那好。”傅瑶忙站起身,男子这么好说话,她有一点意外。
“等一等。”
傅瑶站起身背上背篓,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男子在身后叫她。
傅瑶的身体顿时一僵,这个人不会改变了主意了吧。她想撒腿就跑,但是想到方才男子对付那黑衣男人的手段,谁知道他袖子里还有没有袖箭那,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什么事?”她慢慢转过身,镇定地问道。
男子依旧靠着石壁坐着,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傅瑶看不清他的表情。
“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哦,我……”傅瑶顿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告诉他一个假名。转念一想,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我叫傅瑶。”
“傅瑶,”男子轻轻念了一句,才对傅瑶点了点头,“你走吧。”
“你保重。”傅瑶回了一句,再次转身走开。等估计走出了男子的视线范围,扭头一看,果然再看不见那男子了,她就疯跑了起来。
安全了!等从山上跑下来,傅瑶才停下来喘气,心道,现在应该安全了。
“五娘,怎么这么不听话。”
刚到山脚下,就看到她爹揪着文德脸色阴沉的找过来。
糟了,被发现了。
“你们这两个胆大的,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随便往这里跑?”傅权泽很生气。他现在的劳力一点不累,看在刘百户的面子上,跟工头关系也处的不错,所以只是做些写写算算的轻松活。刚好今天没事就去附近溜达了一下,没想到居然看到了他孙子在山里蹦跶。
也怪文德追着兔子乱闯乱跑了,连自己什么时候跑到了隔壁正在开采石块的山里时都没发现。幸亏今天的炸药已经炸完了,目前正是人力采石的时间,他这样跑过来才没事。
“阿爹,对不起,我下次不会来了,”勇于认错,傅瑶很会运用。
傅权泽看了看她跑的通红的脸,没再舍得教训,一手牵了一个往山外走。
“走,回家。”
“姑姑,你刚才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天。”瞅准傅权泽不注意的时候,文德小声问傅瑶。
“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就在那树荫底下坐了一会。”傅瑶答道。她并不打算将刚才的遭遇告诉任何人,也不是出于信守承诺的考虑,仅仅是不想招惹麻烦。那样的经历,还是早点忘光了的好。
回到家里后王氏听完傅权泽的话又把他们两好好教训了一通,直说得傅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并再三保证决不再去那个地方后才放过他们。
文德还真的逮到了一只兔子,不过为了惩罚他们王氏过了几天才让傅瑞把兔子杀了炖着吃。让文德眼馋了好久,他们两也被禁足了几天,深受父母宠爱的傅瑶也因此被冷落了几天。按王氏的说法是让她记住教训。
不过跟傅瑶的失宠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侄女莎莎。家里养了牲畜之后莎莎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一大早,莎莎就乖巧的站在院门口送爷爷和阿爹出门,然后再咚咚跑进厨房,片刻后提了个小木桶出来,走到鸡舍旁的一个长条形的食槽边,她还没出声,那群小鸡仔便咕咕咕咕、脖子一伸一缩的围了上来,若不是莎莎手里拿着根木棍,群鸡早就蜂拥而上,把她淹没了
莎莎一边挥舞木棍,一边小心的将木桶中关氏准备好的鸡食倒进食槽里,鸡食其实就是些切得细细的甘薯颗粒再混上些水花生草,偶尔还会加点儿米糠。
鸡食才倒出一点点儿,那些小鸡仔就急不可耐的伸张脖子来啄,莎莎被他们逼得节节后退,好不容易倒完,自己已累得满头大汗。
六岁多的莎莎力气虽然大了不少,提着木桶还是有些吃力。她不敢装太多,每次只提半桶。
吃饱喝足的群鸡慵懒的左摇右晃,到处闲逛。莎莎则拿根棍子双手叉腰站在院子中央,威胁的嚷嚷:“不准过来啊,到那边去拉屎,那边那边,对对,敢到处乱拉看我不吃了你们,哼!吃鸡肉、喝鸡血……”
这是现在莎莎每天必做的工作——斗群鸡,根据她长期的斗鸡经验,群鸡们吃完两刻钟内必会拉屎,为防止它们拉得到处都是,于是每次一喂完她便主动站到院子中央监视加威胁群鸡一番。
不过这些都是背着关氏做的,若关氏在,莎莎就会像个小淑女似的一点点喂食,一点不敢大声嚷嚷。
关氏世家出身,别看在这个地方呆了半年多,骨子里的温婉一点没变,做什么都是优雅大方的。对女儿和丈夫的要求也跟以前一样没变,只是父女俩都学会了两面三刀,当着关氏的面都是一派上流社会好青年的模样,一离开关氏的视线,是要多疯有多疯。
这也是关氏时常唠叨傅瑞的事情,“女儿都被你带野了,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每当这时,傅瑞总是冲着妻子嘿嘿一笑,过后又带着女儿疯玩。其实傅瑶也很喜欢这种状态,没有了世家礼教的约束,他们也可以自由自在的释放自己了,不需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了,更主要的是不需要假意奉承讨厌的人了。
“姑姑,这里弯的弧度是不是太大了?”文康在旁边问道。
傅瑶收回视线看了过来,文康的木制品做的越来越好了,因为销量好,王氏特别给了他一点零花钱,他请他爹托人从隔壁的甘州买了一些工具,然后更热衷的鼓捣别的东西的做法。傅瑶想到了以前坐过的那种躺椅,夏天的时候乘凉最好了。
她在纸上画出了几本的图形拿给文康看后他立刻觉得可行,把图纸拿过去研究了几天,经过慢慢的摸索现在已经初步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