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岑往旁边一让,“当然。”
云绯见温衍的目光因为乐正岑的侧让而看向了自己,当下也不多说,忙几步走了过去,挪至温衍身边的时候,抬头轻轻唤了声:“师傅。”
温衍低头对她一笑,温柔如常。接着,他和乐正岑又客套了会儿,终于带着云绯出了房间。
两人并肩朝山下走去,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有人急急忙忙追了过来。在这种地方,能急急忙忙追上来的人肯定不会是乐正岑,那就只可能是一个人——
“温衍!”
果然,身后传来了方倩的声。云绯看见温衍脚步顿了顿,她也跟着停住了。身后,方倩追到了近前,忽然又踟蹰起来。
“温衍……”她轻轻唤了声,然后又没了声音,似乎在犹豫要说什么。
身前是一片黑漆漆的下山路,身后是静默无声的方倩,云绯觉得这境遇有点不舒服,冷飕飕的。于是,她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大约是这声喷嚏划破了这有些诡异的安静,温衍终于开了口:“方倩,你的房间在后面,可不是跟着我。”
说这话时,温衍都没有转过身去,说完后,他却是一扭身,对着云绯温柔一笑,而后,牵起了她的手。
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云绯惊了一惊,但她来不及表示什么,就被温衍带着手往前走去,身后传来方倩有些变调的声音:“温衍!”她忍不住在心里扶额叹息,姑娘啊,你老是叫名字也没有什么用啊,敢说句话不?
当然,方倩没听见她心里的声音,因为方倩除了叫温衍的名字,就不会说话了。
可现在,云绯没空搭理方倩到底要说什么,她满心的关注都在身边的人,以及两个人牵着的手上。云绯不是没有和温衍牵过手,她由他带大,牵手算什么?只是,彼时年幼,对温衍也不过是对长辈的感情,可是现在……
接着温衍手上的火光,云绯低头看着温衍握着自己的手,那火光染上他的手背,就像是染透了她的心,无限温暖。
“云绯。”就在云绯出神的时候,温衍说话了。她回过神,听见温衍问道:“这些日子可有受委屈?”
云绯老实回答:“没有。”
“也对,你不让他们受委屈就不错了。”温衍说着,轻轻笑了笑。
云绯忍不住撇了撇嘴,“我哪有师傅想得那么凶残。不过是方倩没空搭理我,至于乐正岑,我和他早就认识,他自然也不会太亏待我。”
云绯说完,温衍似乎沉默了片刻,才笑着道:“也是,他都说了,你们二人聊得很好。”
这是乐正岑方才的原话,云绯没想到温衍竟然记得,不由得有些愣怔。而温衍在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知道怎么,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牵着云绯向前走。云绯直觉得温衍的似乎有些恼,但也不知道到底在恼什么,只能找话道:“师傅,你怎么来了?”
温衍回答:“我在方倩身上放了千里追踪香,顺着香味一路寻到这里的。”
云绯恍然,她倒是忘了千里追踪香这回事。怪不得今天乐正岑会发神经,抱着两坛子酒来给她践行,原来他早就料到温衍会寻到这里。
至于他是怎么料到温衍是今天会到山上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人又走了没几步,行至一棵树旁,温衍松开了云绯的手,转而走到树下,借着并不算灼亮的光芒,云绯这才看清树下栓了一匹马。
“上面路不好走,所以为师把马留在了这儿。”
温衍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马前,解开绳子,只见骏马急不可耐地踏起步来,然后仰头喷了喷鼻息。温衍抚了抚它的鬃毛,然后利落地翻身上了马,接着俯下身来,朝云绯伸出手:“上来。”
云绯抬头看向温衍,只见他墨发倾泻而下,和身上的红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容貌无双。方才牵着手一路下来,她已经心跳加速了,这要是和温衍坐同一匹马,还是以这种被他从后拥住的姿势,云绯心里忍不住颤了颤,真怕待会儿自个儿没把持住,或者直接缺氧从马上栽了下来。
温衍见云绯半天不动,不由得抬了抬眉,问:“怎么?要自个儿走回去?”
也不知道云绯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还是怎么回事,听见温衍明显是玩笑的话,她居然认真地回答道:“啊?从这里回京多远?”
瞧着云绯难得有些懵懂的样子,温衍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在云绯被温衍的笑声弄得有些奇怪的时候,腰间忽而被探来的一只胳膊圈住,再待反应时,眼前一花,她已经被温衍单手搂抱着坐到了他的身前。座下骏马抬起前蹄长长嘶鸣一声,云绯结结实实地靠进了温衍的怀里。
“坐好了。”温衍小心的嘱咐伴着他温热的呼吸扑过云绯的耳朵,云绯只觉得那热气顺着耳垂窜到了脸上。她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后背还紧紧贴在温衍的胸口。
若是换做以前,同骑一匹马算什么,她会怕?才怪!她可是跟温衍躺过一张榻的人!可是现在——骑马奔驰中,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撞进他的怀中,每一次,温衍身上熟悉的味道都贴着温度传了过来,云绯只觉得心口跳动加快,有些难以控制。纠结之下,她只好尽量让自己往前倾倒,好离温衍远一些。
由于云绯的姿势太过艰难,温衍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低头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语气幽怨:“唉,徒儿长大了,果然就嫌弃为师又老又丑了。”
听到这话,云绯忙分辨:“没有的事!”
大约是她说这话时,温衍刚刚朝马臀上抽了一鞭子,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那声鞭响中,温衍没有听清。于是,他继续哀叹道:“想为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在这动荡的时候还记挂着将你接回家,结果却遭到你嫌弃,为师深深觉得人生无望了啊。”
耳听着温衍一句话都不重复地抱怨,云绯急了,忙转过身去想仔细地解释一遍。谁知,她刚转身时,骏马正腾空而起,要跨过前方一道小溪流,她便很是精准地再度撞进了温衍的怀里。温衍下意识一低头想问她可有撞痛时,云绯欲要说话的唇便贴着他的锁骨,脖子,下巴,一路擦到了唇角。
唇上温度骤升,云绯心里的温度也跟着骤升。她猝然抬起头,只见温衍低头瞧着她,一双深不见底的眸里,仿佛慢慢地沁出了月光,一如宫墙之中,那个月色清辉的夜里。
一时静默无声。
只有马蹄声不间断地响在耳边,踏过心底。过了许久,温衍忽然轻笑着说:“你老是这般扭着头,不觉得脖子痛?”
云绯恍然回身,这才反应过来脖子有些酸涩,她有些讷讷地扭过去,心里却失望地喟叹了一声。果然,对温衍来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怪只怪方才自己太过失常,她和师傅之间,不是一切都没变吗?
这么想着,云绯理了理被悬崖顶上的风吹傻了的心神,才开口:“师傅,师兄真的当了皇帝?”
温衍应了声,云绯又问:“听说……师兄是废帝的孩子?”
“这你都知道?”听到这话,温衍露出一分讶异。顿了顿,他似乎想明白了,“乐正岑告诉你的?”
“嗯。但是他没有说清楚,为何师兄会是那废帝的孩子?那废帝长得实在是……”
听出云绯话里的嫌弃意味,温衍笑了笑,道:“以你的容貌和你身边人的容貌,天下男子怕是没有几个入你的眼吧。”
云绯抽抽嘴角,“师傅你是在自夸吗?”
“为师这叫有自知之明。”
师徒二人又恢复了轻松如常的氛围,云绯悬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慢慢地落了下来,之后,她也如愿地从温衍那里,知道了简疏白身世的完整版本。
简疏白的母亲,曾经的瑞王妃也是一代佳人。身形曼妙,面容素雅。这般美人,本性*的废帝怎会不垂涎?
只是,那已然仙去的瑞王妃毕竟是他弟弟的妻子,纵使念得再紧,明面上还是不好强取豪夺。但是,他暗地里却布置了起来。
直到一日宫中宴会,废帝以后妃的名义,邀请瑞王妃离席去赴约,瑞王妃未曾想那么多,便跟着那传话的小宫女往后宫走去。越走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只见周围灯光昏暗,不见人影,而脚下的路也越来越偏了,并不像是往那位妃子的宫殿去的。
瑞王妃停步要回去,谁知那宫女直接上来点了她的穴,硬拖着进了偏殿。而等在偏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垂涎她美色许久的废帝。
彼时,瑞王妃心中惊慌,可无奈被点了穴,无法动弹,就这样遭到侮辱。事后,她曾想一死了之,可彼时瑞王身体忽然出了问题,她只能忍辱偷生,再不肯踏进宫中半步。却不曾想,待到瑞王身体微微有好转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虽然废帝可恶,但是孩子是无辜的,瑞王妃不忍剥夺孩子的生命,决定生下他。她犹豫再三,还是向瑞王说了真相,求瑞王休了她。瑞王深爱妻子,知道此事后除了怒气,怎忍怪她半分?他安抚瑞王妃,只道是生下孩子,他们一家人离开京城,回金陵好好过日子,他会把这个孩子当做亲生儿子对待。
在瑞王的安慰下,瑞王妃渐渐不再被旧事困住,一心养身体待产。不久后,简疏白出生,瑞王果然如他所说,将简疏白视如己出。之后,瑞王向废帝请旨,说自己身体不适,想回金陵休养。废帝就这么一个弟弟了,当然得答应啊。而且,瑞王一直以来身体不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于是,瑞王一家人就欢欢喜喜地去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在要走的前一天,瑞王和瑞王妃按照规矩,去向废帝告别。在大殿之上,废帝对瑞王一幅关切的模样,结果,刚出门,瑞王就晕了过去,似乎是旧疾复发。大家慌慌忙忙地将瑞王抬进殿,瑞王妃跟着宫女去请太医,却没想到半道被人掳了去,而派人掳走她的人,就是废帝。
废帝在殿上的模样自然是装的,他对瑞王妃一直念念不忘,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让她走?所以,他在瑞王夫妇进宫的时候,特地在殿中点燃了会引发瑞王旧疾的香,只待瑞王旧疾复发不省人事,而瑞王妃一心为了瑞王自然会松懈,他便可以如愿抱得美人。
再度被强迫的瑞王妃这次要沉静得多,她先温言软语哄骗废帝开心了,解开了对她的桎梏,接着,她就在废帝没有料到的时候,冲出了房间,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外面的湖水中,自尽了。
听到这里,云绯神色微动,有些悲悯,有些叹息,对废帝只有愤恨。她一直以为,瑞王妃只是遭遇了废帝一次的侮辱,决定投湖自尽。谁曾想,废帝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想强迫她,逼得本来打算忘记过去的瑞王妃,只能一死了之。
云绯无法想象,当简疏白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心里会是怎样的心情。这个害死他母亲的人,竟然会是他的亲生父亲。
“没事的,云绯。疏白比你想象中要坚强。”似乎知道云绯在想什么,温衍一只手忽然覆上她的手背,轻轻地拍了拍。
此刻,他们已经临近城门了,大路通途很好走,温衍只需用一只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便一直覆在了云绯的手上,那手心里的温度顺着肌/肤窜进心里,安抚了云绯听完往事后的感伤。
很快,两个人骑着马就到了城门口,此时已过了锁门的时间,幸好温衍有一块简疏白给的令牌。这回云绯不得不感叹,有个师兄做皇帝还真是……感觉太爽了。她终于也体会到狐假虎威的感觉了,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当皇帝,这种特权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了。
在云绯的感慨中,师徒二人回到了周王府。周王府基本没有怎么改变过,连守在门口的侍卫都没有动过,云绯跳下马时,其中一个侍卫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看清楚云绯的样子:“云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