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全身僵硬起来,顿了顿。点了点头,脸滚烫涨红一直蔓延到耳朵根。他再次轻说了声:“多谢姑娘。”转身,抱紧了手中重新包了银子的布包,脊背笔直地出去了。
“澄泥砚那么贵吗?”苏烟好奇地问回味。
“真正的澄泥砚价值千金,假的澄泥砚和普通砚台没什么区别。”
“那他那个是真是假?”
“澄泥砚只供梁都。其他地方都是假的。”
“也就是说二姐花十两银子买了个假货?”
“你二姐不是在买假货,她是在当观音菩萨。”回味似笑非笑地说。
文书抱着包袱出了苏记,沁着头往家走。路过苏记侧门时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用浑厚的嗓音似在唤他:
“喂!”
他愣了一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却精壮的青年正岔着双脚抱胸看着他,那人穿了一件短褐,头发用发带随意地扎着,天色太暗文书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是从他站着的位置隐约猜出这人应该是苏记的人。
“兄台有何指教?”他彬彬有礼地询问。
宁乐看了他一眼,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耐地冷笑道:“你这文绉绉的说话还真让人生厌!”
文书一愣,自尊心挫伤,咬了嘴唇,他没有必要受一个陌生人的冷言酸语,转身才要走。
“喂!”宁乐唤了一声。
文书皱了皱眉,转头对着他。
“你若有心,尽管过来找苏妙让她给你份工做,知道你什么也不会,可苏妙是那种只要你用心去学哪怕犯了再严重的错误她也不会责怪赶人的人,你又不是傻子,只要肯学一定能变得顺手。工钱多少不说,至少供你三餐没问题,说不定还能打包卖剩的回去给你娘。你要靠你娘养到什么时候,一个手脚齐全的大男人竟然能饿晕在街头,娘生病了竟然要靠卖砚台请郎中,你不嫌丢人我看着都替你丢人!”
文书的心在翻江倒海,他只觉得羞耻,羞耻极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头都快低到脖子底下去了,双拳在衣袖里捏得紧紧的,他一言不发。
他死死地守护着他那份早就已经破碎不堪变得毫无意义的自尊心的样子让宁乐看了一阵火大,冷笑一声,不屑地道:
“怎么,因为你爹是秀才,你是个书生,你就不能出来贱价做杂工?我呸!你爹一个穷酸秀才算个屁,老子的爹还是二甲进士,老子现在不是照样干杂工!你都没察觉到你现在已经是没人施舍就会饿死的贱命了吗,连贱命都没胆量去改的人还妄想着当贵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他狠狠地啐了一口,轻蔑地扭头,进门去了。
文书浑身的每一个骨缝都在嗡嗡作响,他呆呆地垂着头,心跳声从未有过的响亮,响亮的似乎身体的每一寸血脉都能清晰地听到,夜色下,他将怀中的包袱搂得更紧。
宁乐满心阴沉地转身,往回走。他与文书并不同,他比文书幸运,他有一个能干的爹,他曾有过一段放肆的人生,可他们也有相同的,就是那即使深陷在黑暗里仍旧在膨胀的自尊心,那连填饱肚子都不能的没用的自尊心。他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那个死守着脸面的自己,这让他觉得恼火,让他想下意识去撕烂那层没用的保护网,逼迫他认清现实。
“真难得,小乐乐竟然也能说出那样严格的话,虽然恶毒了点。”苏妙背靠在拐角处的砖墙上,含笑说。
宁乐吓了一跳,定了定神,顿时恼羞成怒起来,冲着她没好气地叫嚷:“偷听的人最差劲了!白痴女人!”脸涨红地向房间大步走去。
苏妙眉一挑。
“宁乐最近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来需要重新教导一下。”回味端了一杯茶过来,离老远就听见了那声吼,皱了皱眉,沉声道。
苏妙接过他递来的茶,轻轻吹,笑道:“说的是,就交给你了。”
于是未来的一个月宁乐渡过了自从他到苏家以来比做菜鸟时还要“悲伤”的一个月,当然这是后话了。
夜深人静。
回味开了酒楼后门来到厨房,苏烟跟在他身后。
灶火燃起,不多时高汤在锅里翻滚起来,回味抱胸站在苏烟身后看他颠勺,过了一会儿,摇摇头,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苏烟让开,回味将炒锅提起轻盈地颠了两下,沉重的铁锅在他手上就像在扇扇子一样挥洒自如,熟练流畅,苏烟扁了嘴垂下头。
“你力气太小,抽空多练练。”回味淡声说。
“哦。”苏烟轻轻应了一声,顿了顿,抬头对他道,“讨厌鬼,今天多亏你拉住二姐,我还真怕她把香琳赶出去。虽然香琳喜欢涂脂抹粉我也觉得很奇怪,但他是我的好朋友,对我也好,刚入学那会儿总是帮我不被人欺负,我不想因为他喜欢涂抹脂粉就不让他来我们家。”
“你二姐只是有点惊讶,她不是那种以相貌来判断人的人。”
“我知道,可若是她知道官学里有许多像香琳这样的人,那些人还靠讨好有钱的学生赚零花钱,二姐她一定会担心,说不定直接让我退学。”
“担心是肯定的,退学不会。”
“总之我从来没有朋友,这次有了朋友就觉得上学也挺有意思的。香琳是个好人,虽然总是做一些我不明白的事,但我想他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苏烟笃定地说。
回味看着他,轻轻一叹:“这一点你跟你姐还真像!”
“咦?”苏烟一愣。
回味却不再说,将烧好的鸡丁装盘,苏烟立刻拿了筷子尝一口,眯起大眼睛笑道:
“还不错嘛!”
“差远了。”回味淡淡说。
苏烟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未完待续)R5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