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根姬缓缓地下了河坝,直奔安灌河岸边,近日来她经常来这里。她蹲在河岸边的石台上,当她正准备洗脸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来,向堤坝上望去,确看到了一位想看到的人,在两人的目光对视几秒钟之后,她顿时觉得周身奇痒难支。
——那就是金根姬,那一定是金根姬妹妹。当查士荣从她的脸庞上搜寻从前那个腼腆,俊俏而又平凡的面影时,他顿时觉得潜藏在自己生命深处的痛苦,一下涌上自己的面部。在朦胧中,在她的脸上,她似乎没有站在河岸上,好象退入水中,从那清清的从安灌河里一下子冒出来,就象是一把玉壶,白白的,亮亮的,少一走神,就会沉入水中。
在查士荣的记忆中,金根姬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但从表面上看不象是四十多岁的女人。如果回忆起来,第一次见到金根姬的时候,将尽三十年前了。那时的俩个人都在蚌埠锦堂中学,在一家日本人开办的慰安所,金根姬只有十六岁,她是从朝鲜带来的慰安妇,而查士荣是怀安所伙房里的一名中国伙夫……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立刻想起刚刚被日军杀死的亲妹妹,她们国籍不同,但非常相似,也是同样的命运……记得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他想当年的时候,金根姬不是这个样子。在那个深夜,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哗哗做声,他依厕所与雨声为掩护,用烧火的铁钎,在金根姬的后墙上打洞……后来他背着金根姬从日军的慰安所里逃出——那个时候的她,她已经被日军糟蹋的不成样子,身上流着浓血,两条腿肿胀的无法弯曲,似乎奄奄一息了。
这一瞬间,重新回到眼前的现实之中,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已经死去的唯一的亲人还活着……
查士荣犹豫一下,便放下香油挑子,站在堤坝上,目不转睛地互相注视着金根姬。后来他鼓起勇气,对蹲在河下的金根姬说道:
“这位不是朝鲜人,金根姬妹妹吗?我认识你,记得吗?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你的名字叫金根姬。”
他终于用她的姓名打了个招呼。从母亲和前妻去世之后,他从没有这样充满感情地去招呼过任何一个女人,金根姬喊出这个名字,充满着血和泪,充满着多少生存的希望和远景。
他曾冒然地与邻村一位粗俗的女人结婚那段时间,也没有过什么甜言蜜语,只有沉重的殴打声,以及坛坛罐罐摔碎的声音——而现在,那种声音变得是那么遥远,转瞬即逝了。他话刚落音,喉咙里有一种春意般的暧流向下滑落,这轻轻荡漾着的心波,给他带来伴着心酸,仿佛见到了久违的亲人。
“是的,是的,我是金根姬呀,你……你是查士荣大哥吧?”
“噢……是的,是的,我就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在蚌埠锦堂中学做饭的查士荣呀!你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