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你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啊？”

来拜访客人几乎不出意外的都会忍不住逗弄他，然后问些听起来都毫无意义的话，但才不过几岁的林然已经能习以为常地用礼貌又乖巧地声音笑着回答：“我都喜欢，爸爸妈妈对我都很好。”

实际上，一年到头，他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就连那些少的可怜的记忆还是伴随着争执、吵闹和摔东西，结局无一例外以母亲拖着行李出走为结束，父亲不会去追，因为她总会回来。

回来时，家里的气氛会好上几天，然后，再一次循环往复。

直到某一次，她再也没回来过。

当然，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买些礼物给他，微笑着把他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亲手替他穿上白色的小礼服戴上领结，赞叹说：“我家然然真是太好看了，像小王子一样呢。”然后替他拍许许多多的照片，又一张张把它们放进相册。

她会说：“要成为王子，得学很多东西哦。”然后抱着一大摞宣传册坐到林然身边，笑着对他说：“来，然然，我们看看要学什么好呢？妈妈比较喜欢钢琴，但是小提琴和网球也不错呢，要不然我们都学了吧？妈妈这就帮你报名去。”每个周末都替他报了满满的课外班，学那些和课业毫无关系却非常适合展示才艺的课程。

你没法讨厌这样一个漂亮又爱笑的女人，尽管她有着各种各样糟糕又令人难以忍受的缺点。

然而，过了很久之后林然才渐渐领悟到，那并不是一个母亲疼惜自己亲生子女的眼神，那只是……看着一样精致漂亮能拿得出手的炫耀品的眼神。

她并不在乎林然喜不喜欢，好在林然也并不在意学的什么。

课外班里有小孩子刚考过钢琴七级，父母已经欢呼雀跃，商量着晚上带他去哪里庆祝，周末再出去玩。林然考过钢琴十级的时候，母亲刚走父亲忙工作，只有管家对他说了句：“少爷好厉害。”林然微笑着感谢，随手便把证书丢进了抽屉里。

年年考第一，父母却年年家长会都不来。

久了，也就习惯了，他衣食无忧，生活富足，父母对他已经够好了。

那时候，管家总用叹息又心疼的眼神看着他：“这么小的孩子，造孽啊……少爷你不用总是这样，不开心的话，干脆说出来……”

林然笑得温柔：“怎么会？我觉得我过得很好，没有哪里不开心。”

伪装乖巧懂事优秀温柔，似乎已经成为了本能。

几年后，父亲续娶，没有问过他，当然林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直到——

“别笑了，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你最好跟我保持距离，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女孩子直接了当的对他说，大概也没有打算掩饰，“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跟我说话了！”

林然觉得匪夷所思，他完全不能理解她的生存方式，她为什么发火发的这么自然……这里不是他家吗？她就不怕……得罪他？

林然很生气，生平第一次，他不想再去讨好某个人。

但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很难忽略一个人，尤其她本身就是个鲜活生动的发光体。

“妈……我不想穿这件衣服啊，好难看的……”

“啊啊……我快迟到了！妈你怎么不早点叫我！来不及了，早饭我不吃了……”

“了不起吧！那是当然，我可是您亲女儿~”

只要父亲不在，她在她母亲面前就是这样一幅模样，没有规矩，不懂礼貌，大大咧咧却又眉飞色舞，撒娇还是耍赖都自然而然，任何一件芝麻大小无趣的事情，都能被她描述的妙趣横生。

早上碰得巧了，他还能透过覆盖着一层透明黑膜的车窗看见她骑在自行车上飞驰的身影，矫健张扬，长发飘扬，无所顾忌。

渐渐地，他的心态从找茬般的羡慕嫉妒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她参加了高中部学生会的宣传部，宣传栏里的手绘画大多是出自她的手笔，签名的林景颜三个字龙飞凤舞帅气异常，林然偶尔偷瞄她的房间，能看到林景颜房间里的塑料黑板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画，每一张色彩都美到炫目。

她还当过校园卡拉ok比赛的主持人，站在台上和男搭档妙语连珠，毫不怯场，笑容无比有感染力。

她的身边永远都不缺人陪，不论嬉笑怒骂都喜形于色，那是一种真实的世界，和他这样即使笑容再温柔也进不到心底的世界不一样。

开始留意一个人，会注意到所有点点滴滴。

不知不觉间，林然蓦然发现，如果他心里有本林景颜观察日记的话，那本本子恐怕早就已经记了厚厚的一摞。

有时候走神间，会恍惚看见林景颜的笑颜。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只是从不对他笑而已，回到家里，他们依然是招呼也不会打一个的陌路人。

某天，林然出门买东西的路上，看到林景颜和一个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似乎是她亲生父亲的男人走在一起。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洗的发旧的t恤和牛仔裤，帅气不减，从头到尾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肢体语言和面部神情一样丰富，林景颜一开始还佯作生气，随后没多久就也哈哈大笑起来。

他原本以为她和他一样，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林然身不由己的跟了上去，看着林景颜亲生父亲带她逛了街，又买了新衣服，一路上两个人都像是活宝般夸张逗趣，最后不得不分开，他们抱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告别。

看着林景颜上车，林然还在发呆，那个男人却突然朝他走来。

林然下意识想跑，却被对方促狭的笑脸定住：“小伙子哪里跑？说吧……跟了我们一路到底是为什么？”

他有些慌张。

“来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喜欢我女儿？”

林然想辩解，他当然可以找到理由，担心自己的姐姐被坏人拐走，理由充分……但说不出口，他并不想告诉林景颜的父亲，自己是他妻子再婚对象的儿子。

男人已经拽着他随便找了家店坐进去，身体舒展地靠向椅背，抽出一根烟，点上，吐烟圈的动作落拓而性感：“说实话大叔也不会怪你的嘛，都这个年纪过来的，情窦初开我也懂的，想当年大叔早恋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什么，笑了起来，和林景颜如出一辙富有感染力的笑容，“再说，你要真想追我女儿，还不得先讨好我？”

林然语塞了一会，所幸他伪装的功力还在，礼貌地笑笑说：“……叔叔好。”

谁料，男人竟然直接伸手拽了下林然的脸，说：“你这笑的也太假了，不高兴直说我又不会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