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并没有马上入宫,而且用了与赵樽一样的借口,声称自个儿身子不好了,得过几日才能去。在她看来,一个人的价值,在于别人不能,只有她能。再拖一拖,拖垮了老皇帝的意志,到时候峰回路转,她才有讲价的本钱。
夏初七从赵樽那里听了老皇帝让她去诊病的事儿,不是不心动。太子过世后,她再也没法接触的“魏国公案”真相,又一次为她敞开了大门。
可积德积福这种事儿,老天爷他老人家似乎很难瞧得见,张皇后的病得日益严重,每日里呕血不止,就连太庙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典礼,她都起不得床去参加。
但因了太子的突然离世,原本定在二月的选秀也就破产了。不过,洪泰帝为了给重病卧床的张皇后积德积福,却对六宫嫔妃进行了大肆封赏,除此之外,还给各位王公大臣的内眷们予以封赏。当然,他做这些,全都是以张皇后的名义。这样的举动,自然让张皇后贤名更为远播,咸使一传,便言遍四海。
从纳采问名开始,晋王大婚筹备得热热闹闹。
……
……
纵容她离经叛道的思想,纵容她不合逻辑的脾气,纵容她各种各样的缺点,纵容她荒诞不经的言行,纵容得哪怕全世界都觉得她该杀该死,还有那么一个人……默默的,一直纵容她。
原来她寻了两辈子,只是想要一个可以纵容她的男人。
此时,此刻,她终是明白。
一直到今天。
以前她相了许多亲,却一直找不到那种感觉。人人都当她眼界儿高,就连她自己也琢磨不透,她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到底在等一份什么样的感情……
“爷……”
品味了一下他的话,夏初七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这么说起来,她的大婚不再是“团购”的了?心里猛然一喜,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脑袋在他胸膛上使劲儿蹭了几下,像一只被抚顺了毛的小兔子,巴巴地搂着他,出口却只有一个字。
“阿七,四月初七,只是我们两个人的大婚。”
良久,他才稳稳的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另外一件事。
赵樽没有回答她。
“说到底,兵变只是一个圈套吧?从元祐他被人伤了……在家养伤开始,到大牛哥出营去接家人,再到他未婚媳妇儿被杀,然后他入狱,借此又对金卫军进行整肃,接下来,陛下会把菁华郡主许给大牛哥。那菁华郡主,是赵锦泽的亲妹子……爷,这些事根本就不是巧合,对不对?只不过就像你下棋一样。一步棋,连接着另一步棋而已,从谁受益,谁最大的嫌疑……”
看着赵樽平静的面色,夏初七却一点儿也不平静。
一个“用”字,说得很低。夏初七却鼻子一酸,从中听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怆凉之态。当一个儿子对父亲,用这样的一个字眼来形容时,那他该是怎样的一种无奈与心疼?
“是……”赵樽悠然地拖长了声音,“因为,陛下还得用我啊。”
“到底大牛哥是你的嫡系,他接了金卫军,那也是好事……”
可转念一想,又是放下了些心。
听着他剖析利弊,夏初七心窝子直冒寒气。
赵樽顿了良久,才道,“大牛家的老父老母,还有哥嫂侄子侄女,全家人要上京来了。如今被安顿在定安侯府。如何他出了事,他的家人怎么办?大牛他,会应下来这桩婚事的。”
夏初七润了下唇,“大牛哥他能同意吗?”
金卫军本就是一支虎师,骄兵悍将,从南到北不知打了多少硬战,鲜血中泡出来的汉子,个个都不怕死,用亡命之徒来形容也不为过。战争时期的军队,与和平时期完全不一样。他们可以不遵圣命,视皇帝如无物,也可以为了维护他们的尊严,说兵变就闹兵变,除了熟悉他们习惯的人,值得他们尊敬的人才可以让他们信服。所以,要是额外派人,不论是谁去领兵,估计结果都和夏廷德差不多。老皇帝要降住这支军队,要的是一员虎将,陈大牛无疑是他早就看好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上次班师回朝时,就想要把菁华郡主许给他了。
一听赵樽的话,便什么都清楚了。
夏初七是个明白人。
“他是金卫军左将军,要么被夺爵下狱,甚至判处斩刑或者流配。要么他就娶了菁华郡主,官复原职……若是爷料得不错,他很快就会升官。如今夏廷德被褫夺了领兵之权,金卫军那么大的摊子,普通人降不住,支不起来,大牛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夏初七微微一惊,抬头看他,“什么选择?”
“陛下一定会给他两个选择。”
略略思考,赵樽低下头,在她额角上啄了一口。
夏初七心绪不宁,低低问,“你怎会这么肯定?”
“自然是不会。”
赵樽阖着眼,似是陷入了半睡眠的状态。
“他不会有事吧?”
“嗯。”
“大牛哥他还在牢里?”
久久的,她吸了几下鼻子,含含糊糊地问了旁的事。
担心李邈,可惜袁形,又想到赵樽一切都知道,却从未责怪过她……结果太意外,一个又一个意外,闹得她心里很是难受。为陈大牛难受,为陈大牛那枉死的未婚媳妇儿难受,其实也有些为袁形那个爽朗的汉子难受。但这些难受,却不好在赵樽面前表现过多。
说不出是苦,是悲,是难过,还是……崩溃。
鼻子微微一酸,夏初七觉得情绪突然像冲上了一个顶端。
又是一声轻“嗯”,赵樽淡淡说,“你是爷的王妃,爷总得护着你。”
夏初七抬头,“你……不怪我?”
赵樽轻轻“嗯”一声,情绪不明。
迟疑了良久,她才问,“我的那些事,你都知道?”
撇了一下嘴,夏初七说不上来心里头的滋味儿。
“阿七!”赵樽不等她说完,语气严肃了不少,“往后,不要与那些人再打交道。”
“我有些不太明白,怎么会是这样的呢?爷,我认识袁形。他这个人很江湖气,为人也很仗义,还曾经帮过我。他带的锦宫,虽说是捞黑的,吃的也是偏门饭,可他说过,向来不会与朝廷做对,更不可能会去抢劫定安候的家眷……”
稍稍放下心来,夏初七嘴里说不出来的涩意。
“爷派人查过了。那些都是男人,没有妇人。”
赵樽低头看了她一眼,掌心暖暖的顺着她的后背。
“爷,不瞒你,先前我去打探我表姐消息时,知道她曾经与袁形接触过,我怕这件事也与她有关。你,你那里可有她的消息?”
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她心脏一阵狂乱着。
是谁花钱,要买陈大牛未婚媳妇儿的命?
到底是谁?
同时也让夏初七将事情联系了起来,那日,她去锦绣楼见到虎子的时候,虎子说,袁大哥接了一单大买卖,领了兄弟们出了京师。当时她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儿,可竟然会有这么巧,原来袁形接的“大买卖”,居然就是去伏击陈大牛的家眷,并且还砍了他未过门的媳妇儿?
一个“是”字,代表一个人生病的终结。
“是。”
赵樽拉她躺下来,纳入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你说,袁大哥他……死了?”
心里讶异万分,夏初七几乎下意识坐起身来。
什么?
赵樽拉下她的手来,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语气凉凉的说,“大牛的家眷从青州府过来出了事,他未婚妻室死了。爷派人去查了,这事正是锦宫的人干的……那锦宫当家的,已然伏法。”
“什么事呀,这么严肃?”
赵樽轻唔了声,闭着眼享受着她手指的轻柔,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阿七,有一件事,爷得告诉你。”
“爷,这些日子,我得找找我表姐,有好些事,我得办。”
默了片刻,她微微侧一下身子,抿着嘴儿笑着,抬手顺了一下他的头发,又收回手来,双手来回搓动着,等手指头都搓热了,才重新在他太阳穴上慢慢揉了起来。
四月初七大婚,六月北上,真是一个美妙的计划。北平府,想想那个地方,夏初七心里其实也是温暖的。几百年之后,她曾经也出生在一个历史上叫做北平府的地方。
“阿七,今年六月,最迟八月,我们便可北上了。”
轻“嗯”了一声,赵樽拉近了她,下巴搁到她的头顶。
“头痛吗?”她没有问太多,手在他腰上捏了捏。
一个人在一个窝子里待久了,人就熟了。人熟了,感情就深了。当兵的人,大多只听顶头上司的话,军事将领频繁调度,兵与将则不熟,不熟则不会生变。这个道理,古今通用。
夏初七自个儿就是军人,又怎会不了解其中的意思?
赵樽静默了片刻,一只手轻拍着她,语气淡淡地回应,“军心不定,民心则不安,民心不安,社稷则不稳。兵变事情虽然解决了。可京军的军事主官调度却是在所难免。”
这一回是真的岔开了话题。
“外头那些事,你都处理好了吗?”
心里怪异的一暖,夏初七“嗯”了一声,挪着身子靠他更近。
“不回了。”
抿着唇一乐,夏初七乐呵呵地滚了过去,任由他抱了,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却听见他暗暗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扶在她腰间不再乱动。
“阿七,来爷怀里……”
赵樽侧过头来,黑眸炯炯的盯了她片刻,突然张开手臂。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其实这话题也一样尴尬。
“晚上还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