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着雪,很大很大的一场雪,把整个村子都装点得晶莹透亮的,我身上裹着宋黎明送的超大棉袄,感觉暖烘烘的,就差没跑去对着他感激涕淋了,清清则穿很多,一件一件加起来,看起来有点像企鹅,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街上很少人,除了偶尔会有几个孩子追着赶着跑过后几乎没什么人,我们沿着一棵棵枯萎的树一直一直走,可是却始终找不到线索,最后决定在一间屋子门口歇会儿顺便拍拍身上的雪,屋子很矮,我们依偎着坐在那里感觉无限沧桑,清清很幼稚地抓起我的手哈气,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那些气体化成白色的雪再慢慢地融化在我的手心里。
没多久后看到一男一女走过。男的似乎在教训着女的什么,女的就一个劲儿地点头,其中仿佛夹带着低低的哭泣声,也不知道是找小颖的心切还是什么,总之我和清清就这样跟了过去。
男人和女人到了一个地方后男人离开了,女的则坐在马路上看着对面,我和清清蹲在她后面一棵被雪压得很低的松树下。
过一会男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面包,把一只递给了女孩,自己拿着另一只蹲到女孩旁边开始吃,吃完后随手抓了一把雪放进嘴里,然后用手抓着喉咙来适应那样的温度,咽下去的时候样子有点猥琐,接着又与女孩嘀咕了一阵,绕过耸在路旁的广告牌离开。
女孩看着他的背影吃完最后一口面包,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然后把外套脱下来,塞进她背的那只残旧破烂的麻布袋里,脱下外套后她就只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破烂的薄衬衫,她不禁冷得打哆嗦,她环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的时候她把包藏到雪地里,动作快得让人吃惊,之后干脆利落地离开,我和清清跟在她的背后,看着雪一点一点的把它露在外面的包带覆盖,然后跟上了女孩。
我们与女孩保持着一段距离缓慢地走着,清清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是的,我们都知道我离小颖的世界越来越近了,我看着不远处的天桥感觉像在做梦,脚步僵硬得无法移动,就要面对了呀,我准备好了吗?宋黎明都说要把她光明正大带回去是不大可能的,我这样过去会不会打草惊蛇呀,我怎么啦,那是小颖的生命,我却如此草率,顿时巨大的罪恶感重重的压在心口。我蹲下来,抱着自己的头,想静静地想一下该怎么办好。
十五分钟后清清推醒我,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两个人一起呆在那里了,那是小颖,被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拽着从我们前面走过,小颖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那被她当成宝贝的头发现在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结成块状贴在她的脑袋上,衣服也是残破不堪的,她一边挣扎着想甩开男人的手,一边用我们的家乡话骂着那个男的,男的听不懂,便伸手去抓她的头发问她在说啥。
“清清,别出去。”我拉住想要冲出去的清清,她拼命的甩着我的手,眼泪一点点占据她的脸孔,她说:“南,你一点也不疼吗?那是我们的小颖呀,你怎么不动于衷呀,我们去救她呀。”
“冷静一点,现在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呀,她就在我们面前,我们拉着她走就行了呀。”
“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清清,你不要那么任性好吗?我们想想办法好吗?”
“不,我不要听你的,是呀,我就是任性,但是我心疼小颖呀,可你呢?口口声声说你有多爱我们,可是你给过我们什么,南,你还是以前的南吗,是我们心里不可或缺的南南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终于,我松开了手,因为我记得阿至说过他不该拉着去救阳兵的安蓝心,而看着冲出去的清清,我的心突然感觉无比的空洞,雪中她的身影那么飘渺,那么遥远。我一点都不疼吗?是的,我口口声声说要守护她们,可是我为她们做过什么。于是我也跟着跑了出去,算了吧,就算是一条不归路,也让南南和你们一起去走。
“回去吧,我和南南来接你回家了。”我赶到的时候看到清清拉着小颖在说,用我们的家乡话。
“你是谁呀。你和我说什么话,我都不会听,你怎么哭呀,奇怪,放开我的手呀,我很疼。”小颖依然眼神定定地看着清清,一脸茫然,用普通话说。
“小颖,是我呀,清清呀,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呀。”清清拼命地摇着小颖的肩膀,不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好奇怪也,我很可怜的,你要给我钱吗?我已经七天没有吃东西了,我来北京找我表哥的,可是我一下火车就被人打劫了,我一分钱也没有,又没有地方留宿,所以才在街上行乞的,你就可怜可怜我吧,给我顿饭吃。”她突然越过清清看着我说,那眼神是那么深邃而无助。
“小颖,小颖,你看着我,你怎么这样了,不要怕好吗?谁欺负你,我们帮你打他。”清清仍不肯放弃,抓着小颖的肩膀说。
“救命呀!”小颖突然扯着嗓子喊起来,她向四处张望着,神色慌张,“救命呀,救命呀……”她那么用力地喊着,却喊出了眼泪,我看着她的样子很心疼,便拉清清要她离开。
“放开我,方南南,你干嘛?”清清瞪着我,用充满仇恨的眼光。
“你们干嘛呢?有钱就给她,没钱就走开呀。”一把男声在耳边响起,我看到那个和小颖一起走过来的男人,他狠狠地甩开清清的手。说:“苏,我们回去。”他拉着小颖离开了那里。
他们的脚步很匆忙,就这样生硬地杀出了一条雪路,朦胧间我看到小颖回头看我的眼神,哀怨而绝望的眼神,我突然惊醒过来,其实小颖不是认不出我们,她只是不能认我们,形势所逼,她必须保护我们,她那眼神是在向我求救。
我跑过去追上正在追着他们跑的清清,我拉着她,很紧很紧的,我们很清楚我不能再让她追过去了,否则一切将不堪设想,是错的话,也让我错过这一次吧。
“不要去了,你这样不是救她,你会害死她的你知道吗?”我看着她不断挣扎的手慢慢爬上我的手痕,红肿红肿的,心疼得要死,但是看着那两个背影我只能咬着牙撑住。
对不起,小颖,对不起,清清,就让南南为她的大意买单吧。
清清最后累了,她脆弱的身子经不起太多折磨,她跪在雪地里哭着,说:“方南南,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和小颖的羞耻。”飞扬的雪在她的周围拼命地钻着,她的身子看起来很瘦小。
“咱们回家吧,回家好吗?”我把她拉到我背上,眼泪开始涌了出来,我怎么办,我怎么做才能让她们不那么难过。
我背着清清走在雪地上,突然感觉我的脚步很沉重,一次我那么无助,那么无助,周围很空,雪却一直在飘落,试图填满整个世界吗?
那晚,无助的我抱着手机对着宋黎明哭了一夜。
我不是故意要打电话给他的,但是我翻完电话本都找不出一个号码是我那一刻可以打的,而刚好我握着电话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他发信息来了,问我事情怎样了,还好吗?
于是我只好拨了他的号码,又为这么久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上来,所以失控的哭了起来。
十八宋黎明的到来
清清刚康复的身体因为这次的打击很快又病倒了,但由于钱不够,张叔和张姨商量着让我买回针水给她在旅馆里打,张姨以前学过一点点护士方面的知识,所以就叫她来帮着换针水,谁知道她说干脆让她来照顾清清就行了,好意难却我只好接受了她的建议,况且这样我也正好有机会可以去找小颖。
不知不觉三天又过去了,但是三天下来不管我在天桥边怎样的把那块土地踩成泡沫几乎可以一一吹掉了,都还是没有看到小颖的身影。每天我自己一个人傻傻的来回晃悠在那里,感觉特别孤单。
“小颖,你们是不是换地方了呢?怕我们找到你吗?”我用脚轻轻搅动地上的雪,下面的那些已经结成冰块了,硬邦邦的,但上面的依然疏松得像面粉,我突然想起家乡的沙滩,想念它们被阳光晒过后滚烫的感觉。可是我还能回去吗?找不到小颖,我们怎么回去,想到这里我的心就不停地抽搐着,痛得爬不不起来的感觉。我坐到雪地上,那一刻,我是那么的想念阿至,想念他的怀抱,想念那短暂的温暖与安稳。
‘小颖,你在哪里?’我在雪地上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看到一双耐克站在我面前,站在我写的那个哪字上面。我抬头就看到宋黎明冻得红肿的鼻子,跟红萝卜似的,眼睛也红红的,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你是猪吗,一个人傻乎乎的坐在这里?”
“宋黎明,怎么是你呀?真的是你。”我一下子跳起来由于太兴奋也不顾一切就冲入他的怀抱里,同时眼泪更是忍不住涌了出来,一边呜咽着说:“我找不到小颖,她不肯出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一定累坏了吧,别怕,我在身边。”宋黎明拍着我的背,我听见他的叹息,沉重的心疼的叹息,我熟悉的那种感觉,是无数个等安蓝心回家的夜里从阿至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我一下子想到了芝欣,离开了他的怀抱。
“你怎么跑来这里,芝欣呢?她不会也和你来了吧。”
“没有,她在赶着学习英语呢,听说考过了英语口语可以保送大学哦。”他说,不咸不淡的语气,“本来我是打算等阿至他们回来再一起来的,可是前天他打电话回来说要我先来,你看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吧。”他笑了,可是我却看到他眼底的不自然和酸楚。
“清清生病了,在旅馆里打点滴呢,我们的钱也用完了,你再不来的话,我们就要上街行乞了。”我避开他的话题,笑得很努力,不过我估计我那样的笑比哭还难看。因为宋黎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心疼地看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一样。
“活该,谁让你都不告诉我呀,打个电话会死吗?你就是这样。”他推推我的头说,很大力的,推得我的头有点晕晕的了。
“我不是不找你,我是想你应该很忙,而且你那么远,也帮不上忙呀。”我两只手抱住脑袋摇了摇,让自己回复正常。
“你……”
“嘘,跟我来。”我突然想起那天看到那个女孩埋下的麻布袋,它会不会还在那里呢?然后拉着宋黎明走到那天的那个地方,并且凭记忆找出那天的那棵树。
我和宋黎明在那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个麻布袋,我兴奋得直笑,抓着袋子急着要打开,但是红得发紫的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弄了大半天也打不开,倒是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谁呀,怎么那么熟悉的感觉呀?”宋黎明捡起掉到地上的一张纸片说。
我抢过来一看,一下子泪如雨下,那是我,清清,小颖和芝欣小学毕业时的照片,还记得那天我穿着人生中的一条牛仔裤兴奋得说不出来,把那条老旧的红领巾戴得歪歪斜斜,芝欣则抱着那本同学录笑得阳光灿烂,清清和小颖抱得很紧,瘦瘦的小手紧握着,似乎用尽的全部的力气。我们曾经那样的在一起,可是如今呢?
“也不知道她怎么藏的,应该很辛苦才放到现在吧,可能是在衣兜里吧。”宋黎明打开袋子,拿出一件破烂的外套,说“我听说被弄进传销里的每个人,在刚进去的时候都要上缴所有的财物的,否则被发现的话……南南,你怎么啦,谁的照片呀?”宋黎明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哭泣的我不知如何是好,真郁闷,为什么男生们看见女孩子哭泣的时候总是这个表情。
“没事,我胃痛。我们把东西放回去吧,不要让他们发现了,走,我们去吃兰州拉面吧,这里的兰州拉面很正宗的。”我把照片塞进那件外套的口袋里,在它滑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了背后的字:我们还能回去吗?你们在想我吗?
我拉着宋黎明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那里……
在回旅店的路上宋黎明告诉我他去看过几遍石头了,说她在那里住的挺好的,来这里之前,他还特意跑去帮她把冰箱又填满了,说这回一定可以撑到我们回去了。
他说完还调侃着说,石头对他是感激涕淋,说想不到在八楼顶那个冲动的男生原来还这样细心,问他是不是真的是我的男朋友,如果不是的话问他愿不愿意接受她做他的女朋友。一边还摆出姿势臭美的说:“嗱,南南同学,你看,不是我要花心的呵,实在是太多女孩想对我投怀送抱了,我才迫不得已……”
“靠,还不是因为你自己整天送上门去,怎么你就老爱把自己往人家家里送呢,我在家的时候你是这样,现在换石头了你也是这样,你真的很贱也。”我马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心里知道他知道我在担心着石头,所以帮我把她安顿好,让我在这边可以安心找人。
但是对于他的好意,我却不知道怎么言谢,我们两个的关系,似乎越来越暧昧了,这是女孩子敏感的心事吗?还是确实存在的事实呢?我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介于他和芝欣之间,有些东西一旦被捅开,我将会面对怎样的尴尬,我又怎么能不防呢?
十九等待
无可否认有了宋黎明的日子确实变得容易多了,很多我解决不了的事情都不用再操心了,比如,我无法很早起床,赶到集市为清清打粥当早餐,但他赶在我起床之前就打回来了;比如我无法从一楼提一桶水上五楼给清清洗澡,但他每次总是赶在我们吃完晚饭前就送上来了,比如他能在我说很久没喝珍珠奶茶的时候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瓶塞到我手里,比如他能在我走了几天下来袜子都烂掉了的时候给我拿来好几双新袜子,他甚至能为我找出和家乡的海边一样滚烫的沙子,让我兴奋的踩了一个下午……
有时候真的觉得宋黎明是个传奇人物,有着未卜先知的异能,因为他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手里握着我最渴望得到或者见到东西。
在我们苦守了一个星期后,终于又在天桥下看到小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