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午夜,雨声渐弱,阆园设在偏室的佛堂此刻安静得吓人,只有缕缕青烟缭绕在屋子里,两盏昏黄的油灯立在桌子的两旁,映着屋子里孤独的那道身影。
大夫人跪在蒲团上,虔诚地闭着双眼,夜色虽深,她却没有半点睡意,不住的捋动着手里碧绿的佛珠。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贵姨轻轻打开了佛堂的木门。
大夫人手上的动作一停,缓缓睁开了眼,因为被突然打扰,口气有些不大高兴,“阿贵,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贵姨走到近处,跪在她的身边,“夫人,我刚才回房的时候听见下人们躲在一起议论,说是前头来了警察局的人,要带走大少爷呢,不过老太爷给拦下来了,到底还是花钱了事。”
大夫人脸色一沉,“什么时候的事儿?”
贵姨道,“就是刚才,那些下人们说的活灵活现,好像都亲眼看见了似的。”
大夫人沉吟了片刻,忽然冷笑着说道,“老太爷既然没传我们过去,想必不想把事情闹大,那咱们就静观其变,只当不知道好了。你回头和园子里的下人打个招呼,咱们阆园的人,最好不要多话,若是让我知道谁在背后说耀祖一句坏话,那他的阳寿就到时候了。”
贵姨点了点头,“是,夫人,我明白的。”
大夫人叹了口气,向她伸出一只手,贵姨立刻默契地扶着她站了起来。大夫人走到佛像前,续了香火,这才转身踱步到门口,看着门廊屋瓦上垂落的雨珠,“我能活到今天,全指着耀祖支撑,他就是我的命,我的希望,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出事。最近不太平,明儿你去告诉耀祖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最近就少出去胡闹,有空的时候不妨多来陪陪我。”
贵姨嗯了一声,“大少爷如今还年轻,也不定性,过两年年纪大了,自然是要成事的。何况他可是大爷唯一的儿子,咱们白家的长子嫡孙。自古家门传位,都是立长,别人就算再怎么眼红,不过也就是干生气罢了,大夫人不用担心。”
大夫人冷冷一笑,“耀祖心性单纯,不识人间险恶,论心计智谋,那肯定不是别人的对手,八成最近这些事,也都和芳华园撇不开关系,要你安排的人,你安排得怎么样了?”
贵姨道,“芳华园奴才下人不少,但二爷和三爷管理得也是十分有道的,想要买通个人,当真不易。不过大夫人放心,别说是您下了命令,又是为大少爷铺路,奴婢怎么也要尽心出力。就算芳华园是铜墙铁壁,奴婢也要钻出个窟窿来!”
大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有这份心,那就很好。将来耀祖当上了家主,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不过事情要快,拖到后面,我怕不好办。”
“是,大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抓紧安排。”
大夫人看着门外的雨色,缓声道,“一寸秋雨一寸寒,看来暖和日子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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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晨曦刚刚破晓,霖园的下人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大家各忙各的工作,虽然昨晚上刚在这闹了一出,但没一个人敢随意谈论,都一脸谨慎地忙着手里的事情。
白洛康已经起来了,悄悄换好了衣服,开门正要走,昨夜和他同床而眠的白洛彬听到声音醒了,“洛康,你这就要回学校吗?”
白洛康点头一笑,“原本不想扰了六哥的好梦,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你。我这就要走了,上午有两节很重要的课呢。”
白洛彬伸了个懒腰,“说什么好梦,我这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许是换了床睡不踏实,又或许是总想起大哥的事情,头疼的要命,刚眯了一小会儿。我听着你一直翻来覆去,也没睡好吧?”
白洛康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白洛彬又道,“叫下人准备了早饭没有?你好歹吃一点,总不能饿着肚子走吧?”
“没事,这个时候路边有些小摊都已经摆出来了,我现在还不是特别饿,回头饿了,就近吃一口就是了。”白洛康冲他挥了挥手,“六哥,我赶时间就先走了,回头没课的时候再过来。”
“嗯,去吧。”
白洛康出了房门,脚步故意放得很轻,直到出了霖园,这才放开了步子往正门的方向跑。临到门口的时候,只见前面出现了一道清瘦的身影,那人听见脚步声,慢悠悠地转回了头,“哟,是洛康,要和我一起回学校吗?”竟然是白洛枫。他昨儿给郑春接到了店铺里,白洛云仔细问了他吃饭时几个人都说了什么,见没什么特别的,就安排人把他送回了府上。
白洛康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要去单独买些东西,怕是不顺路。”
白洛枫扬了扬眉,也看不出什么表情,随意嗯了一声,“也好,那就各走各的路吧。”说着,头也不回的出了大门。路边上早停了轿车候着,司机见到他来,急忙迎了过来,“七爷,您来了,请上车吧。”小心翼翼地把车门打开了。
白洛枫沉着脸站在车前一动不动,司机等了半天,诧异地问道,“七爷?怎么了?不是赶时间吗?”
白洛枫略皱了下眉,“这车子不是三年前买的那辆吗?为什么不用最近才买的新车送我?”
司机一怔,急忙答道,“这个小人可不知道,是门房的人通知我,让这个点儿在这等着七爷的。我们也是听命令做事,七爷您别生气。”
白洛康忽然笑了笑,“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轻快地上了车,等司机把门关严了,白洛康才慢悠悠地摇下了车窗,嘴角上的依旧扬着灿烂的笑容,但眼神却已冷得吓人,淡淡扫了白府正门一眼,把脸转向了一边。
虽然同在一个学校,但白洛康和他的关系实在谈不上太好,白洛枫这个人性子阴沉不定,没几个人能看透他的心思,表面上和你乐呵呵的,刚转了脸,就变得冷酷无情。因此学校里能和他说上话的,只怕也没几个。
白洛康看着载他的车子开远了,这才迈着轻松的步子沿着清晨空荡荡的街路往学校的方向走。过了两条街,忽然停了下来,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这个口袋紧贴着他的胸口,还留存着浅浅的温度。他缓缓把手帕展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字条。
白色的纸张上面只有两行娟秀的字迹,写得是两个药名。清晨和煦的阳光缓缓洒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射在白色的字条上。他心里一片柔软,嘴角也扬起幸福的的笑容。四下里一看,正好见着路边有一家商行打开了大门做生意,他把纸条仔细收好,快步跑了过去。
正在门口打扫的伙计一见到他,急忙笑着问,“先生要买什么?”
“有纸吗?”
伙计点了点头,请他走到店铺的一角,“咱们店里什么纸都有,画画的,写字的,做宣传……先生要买什么纸?”
白洛康看了两眼,“要写字的,你给我裁十张。”
“得咧!”伙计手脚飞快地忙碌起来,不一会儿裁好了十张大纸,又卷好了递了过来,“总共是两块钱。”
白洛康付了钱,出了商行没走几步,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几声车笛,他停住步子,一脸好奇地转回了身,就见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身边。后座上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一张明眸皓齿的小脸,一个留着乌黑长发的少女冲他招了招手,“洛康,我老远看见就觉得是你,你买了什么?”
白洛康轻轻一笑,“世欣,怎么这么巧?没什么,最近空闲的时候觉得无聊,想要练练字呢,所以买了几张纸。”
叶世欣瞪了他一眼,“之前假期时约你去爬山也不去,这会儿倒说无聊了?赶紧上车,正好顺路,咱们两个一起走。”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跳下了车,“别站在大街上啰嗦,早晨虽然人少,但给人看见咱们拉拉扯扯的也不好,你别让我动手,自己乖乖上车吧。”
白洛康笑着点了点头,依言上了车,叶世欣见他难得听话,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今儿是怎么了?难得白少爷肯赏光,我以为又要搬出什么麻烦人之类的说辞呢!”
白洛康笑道,“你这人最会胡闹,我真怕你在大街上嚷起来,给人看不见了不好。”
叶世欣坐进车里,“敢情是为了面子,这可让我抓到了你的弱点,下次再约你出去玩,若是不答应,保管当着别人的面和你闹。”冲着司机一扬下巴,“愣着做什么?走吧。”
司机点了点头,把车开了起来。
叶世欣又道,“昨天刚听我哥哥说碰见了你,我还说怎么这么巧?他才回来两天,我见他的次数都是手指头数得过来的,难得就遇见了你。”
“是,昨天在仁爱医院门口碰见的,我刚好去买药。”
“怎么?生病了吗?”叶世欣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这人就是个书呆子,整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的身子。”
白洛康无奈地笑了笑,“和我没关系,是老家的哥哥身子一直不好,要我帮着买药呢!”说话间,车子转进一条小路,十字路口的街边支着一个小摊,卖得是鲜嫩的豆花。白洛康忙叫了声停车,“我还没吃早饭,现在饿得不行了,你吃过了没有?若是没吃,我来做东请客,如何?”
司机把车停稳了,叶世欣伸脖子看了一眼,“你也真够抠门的,好容易请次客,竟然是吃这个?听说福州路那边新开了一家西餐厅,味道很正宗呢,回头请顿那个还差不多。”虽是这么说,还是一脸高兴的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