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碧城苦笑一声,“近几日才回来。”
舒薇把门打开,笑着说,“我们别在门口说话,请进屋子吧,寒舍简陋,两位可别见怪。”
小山恨恨转回了身,“大姐,他们是杀二姐的凶手,是凶手啊!你还请他们进屋?”
舒薇笑看了他两眼,“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懂,别在这里装大人,去隔壁家借点茶叶回来,就说咱们家来客人了,回头还他们。”
小山对这个姐姐似乎极为惧怕,虽不情愿,还是咬着牙走了。见他跑远了,管碧城才放开了手,让我从他温暖的怀抱中挣脱。我大为尴尬,看了舒薇两眼,她冲我柔柔一笑,也没说别的。
屋子极小,统共才有一间房,角落里的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妇人,病得脸色蜡黄,神智也不清了,听到人声,缓缓睁开了眼,“小薇啊,家里来了什么人啊?”
舒薇小声回答道,“是我的朋友来看我了。”
中年妇人借着微光往外一看,顿时一惊,“是……是沫沫回来了吗?是沫沫……”看着我伸出了手,似乎错把我当成了别人。
舒薇一愣,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圈也湿了,“舒沫是我的妹妹……”
我顿时反应过来,看来自舒沫离世之后,她母亲忆女成疾,意识也不清楚了。
她母亲见我站在原地不动,急得哭了出来,“沫沫,你快到妈跟前来,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我找不见你,都要急死了!”
舒薇叹了口气,“妈,她不是……”
未等她说完,我已经走到床前,笑着说道,“没去哪儿呀,妈你想我了?”
中年妇人连连点头,眼泪也掉了下来,“怎么不想,我最近总梦见你呢,一刻看不见你都不成,你别乱走了,这几天就安心待在家里吧,妈一会儿起来给你包饺子,好不好?”
我点点头,看着她虚弱的身子,竟然想到了老家的母亲,眼圈也湿了,“好,我最喜欢吃您包的饺子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别太累了。”
“嗯。”中年妇人点了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嘴里还不住嘀咕,“你可不许走,妈就眯一会儿,马上就起来和面。”
没一会儿她呼吸平稳,真睡着了。我这才站起身,舒薇大为感激,过来拉着我走到桌子前,笑着抹了抹眼泪,“多谢你了,她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这有什么可谢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舒薇请我和管碧城坐下,低头说道,“她本来身子就不好,自打沫沫出事之后,人就彻底完了,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油尽灯枯,该预备后事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伤心。昏暗的光芒映照在她的脸上,投射出一种格外坚定的光影。像是一种无坚不摧的壁垒,显得那么坚强。
管碧城听到这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放到桌子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用得是当教师赚的一点钱。钱也不多,你先拿着用吧。”
舒薇看了信封一眼,也没多推辞,笑着说道,“若是锦上添花也就算了,偏还是雪中送炭。我知道你考虑周详,唯恐我介怀,还没用管家的钱。眼下舒家日子的确不好过,我也不和你客气,就收下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您不必再过来,也不用送钱来了。”她四下看看,显得极为不舍,“我们也要搬家了。”
管碧城忽然问道,“对了,上次见你的时候,听说还没找到工作,我正好托人问了一下,有个小学缺数算的老师,不知道舒小姐有没有兴趣?”
舒薇摇了摇头,“您有心了,不过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自打家里出事,母亲病倒之后,亲戚朋友也救济了不少,总不能一直指着别人的救助过日子。”
“哦?”管碧城稍有些意外,“那就太好了。”
小山不一会儿拿着一点茶叶走了回来,不冷不热地说道,“隔壁说咱们家都快借他一盒子茶叶了,问什么时候还呢。”脸色不大好看,大概借东西给人数落了几句。
舒薇冷冷一笑,瞥了一眼管碧城送来的礼物,伸手从里面摸出一盒毛尖,“去把这个送过去,就说是还他们家的。咱们有借有还,有恩必报。”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舒薇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场,她和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仿佛只在夜间盛开的昙花,美得神秘,让人好奇,又因为不了解,甚至有些惴惴不安。
小山拿着茶叶盒走了。
舒薇看了我和管碧城一眼,“我母亲还在病中,家里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就不留二位晚饭了……”
管碧城一听,急忙站起了身,“是,我们也该告辞了。”他顿了顿,又说,“若是今后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不妨过来找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一定会尽心帮你。”
舒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求人不如求己,尽可能还是靠自己吧。”她笑得极有深意,送我们到门口,“管先生,你们管家和我们舒家的恩怨、是非,都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挽回抹平的。但我感激你青囊相助,是真心真意帮我们。咱们日后肯定还有机会再见,我到时候再报你的大恩吧。”
管碧城给她说得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舒薇又笑看了我两眼,“再见。”
我连忙笑了笑,“是,您好好保重。”
入秋后白昼缩短,天也渐渐暗了下去,管碧城和我并肩沿着小巷原路折返。走出老远听见小山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大概是趾高气昂的还了东西,出了刚才的怨气,显得尤为高兴。
只听舒薇吩咐他,“把门口的******都扔了吧。”
“为什么?这是二姐最喜欢的。”
舒薇声音淡淡的,“人都没了,喜欢或是不喜欢,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扔了……”
后来舒薇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几乎让整个管家没落。直到那时,我才恍然想起初见时她给我的那种奇妙感觉,现在的我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有朝一日会成为管家最大的敌人。
我甚至能想到她的话,有借有还有恩必报……有恩必报的下一句是,有仇必复。
有仇必复。
幽静的小巷在我和管碧城走后不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舒小姐,时候到了,老板叫我接您过去。咱们丽都会也马上就开门做生意了……”
舒薇缓缓打开了门,已经换上了一套妖娆夺目的旗袍,一头青丝在黄昏灿烂的夕照下,显得格外夺目,她脸上也施了脂粉,本就美艳的脸上更是顾盼生姿,她看了一眼来人,扯着唇角笑了下。
管家的人,江城没多大,路也不多。咱们慢慢走,总能在下一个路口再遇见。
到时候,谁强谁弱,再见分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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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管碧城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似有所思。我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舒薇有点古怪?”
管碧城轻轻一笑,没有答话。
车子缓缓开过一个街角,前面一块巨大的霓虹牌匾写着‘丽都会’三个字。我好奇地张望了几眼,老胡见了,笑着解释道,“这是咱们江城眼下最红火的地方了,连报纸上都说这里歌舞笙平,是个让人忘却人间烦恼的仙境呢……”
管碧城有些不屑地撇撇嘴,“不过就是个舞厅,怎么形容得如此夸大?报纸收了他们多少好处?”
老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我只是听大少爷说的,他没公差的时候最喜欢来这里坐一会儿。”
管碧城有些烦躁地转过了脸。
老胡赶紧聪明地闭上了嘴。
天色渐暗,沿着江畔路一直走,道路一侧的漓江江水滚滚,江面上几艘渔船点着星星灯火,似乎还在忙着生意。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站在路边吆喝着,“好吃的酸菜鱼咯,渔船上品尝正宗的酸菜鱼咯……”
管碧城突然叫了声停车,等车停稳了才问我,“你要不要陪我吃顿晚饭?”
我看了看江面上的小船,笑着点了点头,“你请我吃那个,我就陪你。”
身侧的管碧城轻声笑了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