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彬打量了我几眼,脸色微微一变,歪着脖子想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极有深意地笑了一下,没再开口。
白月珊耐着性子在车里等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车厢狭窄,她腿也放的极不舒服,身上紫红色锦缎裁成的旗袍更是出了一丝褶皱。她一张美艳的俏脸沉得像是十二月的寒冬,冷得吓人。服侍她的丫头宝喜看着主人的脸色,忍不住在一旁嘟囔道,“老太爷真是的,也不管小姐手底下还一堆事儿呢,就随便给小姐安排劳心费力的活。宋小姐舞会帖子是老早就送过来的,要是误了时辰,宋小姐肯定是要不高兴的。九小姐也就算了,好歹是白家嫡生的,那个蓉萱姑娘算什么?怎么好让小姐亲自过来接呢,她配吗?”
白月珊越听越是焦心,她本来就长得极美,又因为要参加舞会所以梳妆了一番。只是此刻两条细长的柳叶眉皱得死紧,娇艳的红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线,听着宝喜说完,手中的帕子啪的扔在了一边,“你少说两句成不成,我都快烦死了。”
宝喜哀怨地低下头,“是,小姐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我就是替小姐不值。”
白月珊闭上眼吐出一口气,怨怼地说道,“爷爷也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明知道这群兄弟姐妹中间,我和白蓉萱最是不对付,偏偏还就派我过来了,这算什么?让我来接她,她有那个福气,身份配得上吗?”
宝喜察言观色,急忙说,“小姐别生气,一会儿还要去舞会呢,可别因为这个坏了心情。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蓉萱姑娘是不能和小姐少爷们相提并论的,虽然老太爷发慈悲,收留了她们娘俩,还破天荒额许她跟着姓白,但到底不是白家自己人,因此下人们叫她,也一直都说是姑娘,从不叫小姐什么的,高低里外,这不就十分明显了吗?”一边说,一边将白月珊丢在一旁的手帕小心捡回来,“小姐别气了。”
白月珊这才缓和了不少,“贼丫头,就你会说。”
宝喜笑着把手帕递了过去,白月珊接在手里揉捏,车厢里越发气闷,她四下里无聊地扫了一眼,原本只是随意,却不想看到了一抹最为熟悉的身影,顿时一惊,整个人都坐直了,趴在前排的座椅靠背上往前看,“宝喜,你快帮我看看,是我眼花了吗?那个……那个人是不是……”
宝喜急忙凑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车站前人流如海,灯火阑珊,偏就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人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周围人都是又慌又乱急匆匆的,只有他,不急不缓,宛若水墨画般行云流水的晕染开来,三分优雅中又透着一股迫人的气势,璀璨夺目。人流耸动中,竟然让人一眼就看到了他,而其他的一切,早就成了烘托他的背景。
那高大的身影,那一身深驼色的长衫……
“小姐,那不是管公子吗?”
“是吧,不是我看错了吧?”白月珊兀自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没错,是管公子。”宝喜又确定了几眼,“我看得分明呢。”
说话间,心心念念的身影已经坐上了轿车,人流再一次隔绝了视线,那清朗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但白月珊却激动不止,“他竟然回来了?碧城回来了?我的老天……要不是来火车站,还真见不到他呢。”想到这里,红唇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相当妖娆的笑容,“这也算意外之喜,这一次总算没白来。”
宝喜也跟着笑,这次倒聪明地没再接话。
白洛彬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替我和白月漪讲解,“看到这钟楼了吗?今年二月份才修建好的,请的是洋人设计师,整整建造了大半年,你们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我看了白月漪一眼,笑着说道,“上次来的匆忙,走得更是仓促,当时天都黑了,又生了一肚子的气,哪还有什么心思看风景。”
白月漪连连点头,“别说风景,我心里只顾着咒骂他们了,脚下的路都没看,摔了好几个跟头呢。”
白洛彬无奈地看了我们一眼,“这次再来,年纪也都大了,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不许再吵架生事了,你们看不惯的,少看两眼就是了。只当是来看我的,我陪着你们玩,好不?”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笑着接口,“白六郎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一定谨言慎行,少惹是非。”
“要说到做好才好。”白洛彬仿佛不太信得过我们,一脸怀疑。我和白月漪同时瞪她,又指着另一边奇怪的建筑问,“那是干什么用的?”
白洛彬顺着我们的手指看了一眼,“哦,那个是教堂,也是洋人的玩意儿,说是讲道的地方,和咱们的菩萨差不多,都是个人的信仰。许多城里的富商亲眷都改信了这个,说是死后不如地狱,能上天堂呢。”
“谁都能去吗?”白月漪伸着脖子问。
“嗯。”白洛彬笑看了她一眼,“怎么,九小姐对这个也有兴趣?”
白月漪摇了摇头,“只是好奇罢了,谈什么兴趣?我的兴趣就是吃吃喝喝,死后去哪儿有什么重要,活着的时候多享受才最紧要。”
说话间已经自车站的广场走到了钟楼下面,熙熙攘攘的路边停了三辆崭新的小轿车。富贵一声惊叹,“哟,什么时候换得新车?”
白洛彬道,“年前换的,老爷子说生意做大了,需要几件充门面的设施,因此就找人从国外定了,过了年车子才运回来,一共送来了九辆,说是法兰西产的。咱们白家留了三辆,剩下都给政府和商会留下了。”他说到这里,很奇异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看我的反应。
我一脸平静地眨了眨眼,他这才转过脸去。
走到车子前,白洛彬为了分车又犯了难,我和白月漪肯定是不能和白月珊一同坐的,否则车子还没开到白府,先要直接送医院去,正在思前想后的琢磨,白月珊已经把车窗子缓缓摇了下来,指甲上涂着大红的丹蔻,一脸的不耐烦,“还啰嗦什么,人都接到了就赶紧上车,我一会儿还有要紧事呢。”
白月漪就要出声,我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她就闭口不言,厌恶地转过了脸。白洛彬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对白月珊说道,“五姐,咱们怎么坐车?”
白月珊轻蔑地扫了我和白月漪一下,轻声道,“还能怎么坐?你和我坐一辆,回头先把我送到宋府,你再回去不就完了?”
白洛彬点点头,“这样也好。”
白月珊眼波流传,媚眼如丝,笑眯眯地打量了我一番,清脆地说道,“蓉萱姑娘这身衣服真是好看,黛青的颜色也适合你这种小家碧玉型的身份。只可惜是去年的样式了,如今江城早不实兴这样的款式了。”
我看了看她,知道她故意找话题羞辱,反倒觉得无所谓,“是吗?我们是从老家来的,到底不如城里的见过世面,让五姐笑话了。”
“瞧你说的,都是自家姐妹,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她口气透着一股尖酸刻薄,“如今咱们蓉萱姑娘架子大了,来一趟省城,恨不得整个白家的人都来夹道欢迎才是,这待遇只怕连市长总理都不见的有呢。”
我干笑两声,“辛苦五姐了。”
她呵呵一笑,娇艳的面容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显得那么妖媚,“不辛苦,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