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之只能一瞥而过,唯独她的嘴唇因涂了唇膏才发红的色调中找出她全身上下的暗系颜色中唯一的一个光亮点。
她就是马兴茹。
见到突然到来的车子,马兴茹也站在一旁等着车上下来的人,静静的微笑仿若已成了她的招牌动作,早些年善之见到她时,她也是这样一副模样,对着她微笑着,然后说:许小姐。
而现在,她也笑着对从车上下来的善之说:“好久不见了,许小姐。”
这是一个极有韵味的女人,一个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身上散发的感觉自然也不同,但当有人对她觉得有韵味了,说明她直至此刻,依旧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
“马小姐怎么在这里?”
马兴茹随意指了指里面说:“听说柳老板要离开这里了,就来见上一面。”
善之挑眉,“倒是不知道马小姐与我外公也有私交?”
马兴茹掩嘴一笑,“这个圈子里,谁和谁不是绕来绕去都能绕到一起的,就像我与你,本是两个圈子的人,你瞧到现在不也认识了?”
善之知道她言下之意是指邵华,她们两个人本来就因邵华才有了交集。
马兴茹见她不说话,便笑了,“许小姐和邵华的婚事打算什么时候办?到时候我一定送份大礼过去。”
善之端详着她的神色,倒是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真心,毕竟她和邵华之间有过曾经,到底又是因为什么而结束,倒是无从知晓了。这样想着,善之也就淡淡地说:“到时候一定告知马小姐。”
马兴茹笑了笑,便又将手插进口袋中,“许小姐进去吧,别让柳老板等急了,我也就先走一步了。”
善之看着她婀娜的身影往外走去,这是一个将近三十的女人了,风花雪月了一生,能够逗留在她心底的,不知道是哪个男人,或许一个都没有,在这样一个坏境中,她又能对哪个男人付出真心?
屋子里,柳德隆已经在等着善之了,祖孙二人也是许久未见,本该是激动的场景,可真正见了面,却也是哀声连连。
柳德隆毕竟老了,开始怀念从前风光的日子,他如今虽不算落魄,但也不比从前,善之陪着他说说小时候的事情,然后谈谈日后的打算,这才问:“外公您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打算什么时候走?我也好过来送送你。”
“月底就走,眼看着就要年关了,所有的事情都集在一块了。”
“不然就等过了年再走?”
“不等了,迟早也是要走的,早走晚走都一样。”
善之不知该怎么劝,也就由着他了,只说要离开之时一定要通知她一声,自己一定要过来送行的。
晚上留下陪着老人用了晚饭之后才回去,邵华已经到家了,客厅里空空荡荡的,善之在二楼的阳台上见到了他,也没有开灯,独自站在一边抽着烟,黑暗中,烟头上的火星点点这才确定了他的方向。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邵华回头,见到是善之也就熄灭了手上燃了一半的烟,也不等善之过来,自己先走进了房间,朝她伸出手来,“回来了?”
善之顺势靠上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浓浓的烟味,邵华有烟瘾,从前每天都要抽调三四包的香烟,她来了之后就很少见到了。
“月底的时候可能会去送送他老人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工厂的事情,我能解决。”他避重就轻地说,“只可惜不能让他参加我们的婚礼了。”
善之突然说道:“今天我见到马兴茹了,她怎么和外公也认识?”
邵华轻轻一笑,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她是整天在外面跑动的女人,不比你,你外公又是生意人,出出进进的认识也不奇怪。”
善之歪着头看他说话,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邵华见她这个样子就笑开了,“在想什么呢?”
“我今天见到马兴茹,觉得她生得真是好看,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何还是要分开?”
邵华叹息,拥她入怀,说道:“男女在一起并非看重长相,我与她心不在一起,势必要分开的。”
“这么多年也不连心吗?”善之抬头望着他,“你又如何知道你们的心不在一起?”
“你今天问题怎么如此之多?”邵华不答反问。
善之嘻嘻一笑,知道他是有些不耐烦了,也就不再逼问,挣脱了他的怀抱,朝他笑得调皮,“今天带回来一件衣裳,穿了给你看看如何?”
邵华还不及回答,善之已经如一只小鸟一般飞了出去,浴室的门一关,将他隔绝在了外头,邵华自是摇头无奈。
善之穿着蓝旗袍出来,她的肌肤本就水嫩,虽是去了一遭苏州,肌肤不若从前,但回来休养过一阵子之后已经和当初无恙,现在这件旗袍穿在身上,更衬得人柔美万分。
邵华也有些迷惑了,面前的这个少女哪里还有他印象中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都是女人的神态。
“这是母亲给的,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听见她的声音,邵华才回过神来,也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哪里是穿旗袍的时节?也就连忙将她拉去床边,扯了床上的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嘴里也不免说教:“也不怕着凉了。”
善之笑着,追问道:“说说看,还记得这件旗袍吗?”
一瞬间邵华觉得从前的善之又回来了,她如今这个岁月正是少女与女人之间转换的时间,时而调皮,时而妩媚,却令他难以招架。
“何时穿过?”他问得漫不经心。
“你回想一下,我哪里穿过?”
看着她窝在被窝里扬起狡黠的笑脸,邵华脑中的印象一闪而过,“是那次宴会上?”
“哪次宴会?”善之不肯让他轻松过关。
邵华轻笑,“就在这栋房子里举办的第一场宴会上,你就穿着这么一件旗袍出席的,我猜得可对?”
“对,对,你竟然还记得。”善之笑得灿烂,连连点头。
邵华宠溺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你要是喜欢旗袍,等天气暖和了,我就让人给你多裁制几件,等我们的婚礼上,我让人多准备几件,让你一次穿个够,这样好不好?”
善之笑着点头,“那样我岂不是要变成个孔雀了?”
“我乐得将你当成我的孔雀来伺候着。”
善之笑得更欢了,虽然知道他是说着玩的,但这也是难得一次他说些甜言蜜语来,自然当宝贝一般捧着。
25号那天,邵华难得抽出一天时间陪着善之去外头逛逛散散心,刚想出门去,纺织厂的经理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外头天气冷得很,可他却还是满头的大汗。
一看见他,邵华就皱了眉头,知道一定是出事情了,“厂子那里怎么样了?”
经理还在喘气着,说:“那些工人知道这批货是卖给日本人的,就罢工了。”
邵华面目严肃地问:“怎么挑上这段时间就闹罢工?现在厂里情况怎么样?闹多长时间了?”
经理也知道情况很严重,就说:“我早上过去就见他们不动了,劝了会见他们还是没有动作,我就先过来见邵老板了,您看现在可怎么办?”
“之前也不见他们闹腾,偏偏放在今天就罢工了,一定是有人挑唆的。”邵华这话说得很肯定,工人们的想法都很简单,也只是想讨一口饭吃,这么集体的行动一定是受人鼓舞的。
邵华转头对善之说:“我先去厂里看看,你就……”
“我和你一起去。”善之打断他的话。
“胡闹,你当是去看戏吗?你去又能做什么?”邵华皱眉不满地说,“你就在家里等着。”
邵华心里烦着其他的事情,又想着早点去现场看看,与善之说话的口气自然要严厉了许多,邵华许是也发现了自己说话过于严肃,便上前将善之披在外头的大衣裹裹紧,才说道:“等我回来。”说完就和经理上了车。
厂里的情况不容乐观,更应该说是大麻烦,分散在本市的好几家纺织厂突然一天之间同时罢工,邵华虽然立刻赶了过去,但是要怎样安抚这些工人还是个问题。
他原本以为就一家厂子发生了事情,哪里想到几家厂同时闹起来了,等他一家一家过去看过,去到第三家厂子的时候,就遇见了李国峰,邵华从车上下来时,顿时心中一凛,外头狂风肆虐,将他的心也吹冷了。
邵华和李国峰一向不对盘,从前李国峰还是个巡捕房的探长的时候,多少还卖点邵华面子,说话做事都还留有余地,从来不将不屑放在脸上,可自从他投靠了日本人,又职位上升之后,和邵华之间也总是冷嘲热讽。
见到邵华,李国峰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邵华下了车,拢紧了大衣,看了眼工厂半掩着的门口,似乎还能见到长内静坐的工人们,心中不免叹息,想大事化小是不可能了。
“邵老板来了。”李国峰也不多说废话,连一句场面话也不说就直接点了正题:“本田先生听说纺织厂出了事情,专门让我过来看看,问问邵老板如有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和我说。”
“有劳本田先生了。”
“本田先生对这件事情很关注,还希望能和邵老板当面了解一下,看看邵老板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见一面?”
邵华看着空气中自己呼出的一口白气,淡淡地说:“那就现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