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璟送别莫离后,细细和耶律敏齐至面前,未等她俩说话,李从璟已经猜到二人心思,笑道:“既入幽云,便是分别之时,敏公主你的去处我已替你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启程,我会着人护送。细细儿,你定是要回幽蓟边界,我亦会安排人手护送。算来你离家已经多日,想必你祖父也十分担心,只是我有军务在身,不能亲自相送了,待你归去之后,替我向刘老问安。”
细细儿抿唇和耶律敏相视一眼,随即说出来的话让李从璟颇为意外,她坚定道:“公子,奴不回去了!”
李从璟惊讶道:“不回去?那你欲往何处?”
细细儿望着李从璟,双眸发亮,其中闪烁的色彩叫李从璟一时竟然无法理解,她忽然下拜道:“奴求公子留奴于军中,奴愿随公子征战沙场,驱逐契丹蛮贼,护卫我大唐边境安宁!”
她这话说得极为认真而且庄重,甚至显得神圣。然则李从璟却不能答应,他扶起细细儿,正色道:“刘老年事已高,今又孤身处于乡野,正需子孙照料,方能颐养天年,你是刘老唯一至亲,此事舍你其谁?况且我百战军中皆男儿,未有女子从军者,你至我军中,也无处安置。”
说完望向不远处的杜千书,却见他低头默然不言。
细细儿恳切道:“奴自知寻常军中未有女子之位,之前虽心有此念,不敢言及半分。若是未见桃大人、第五姑娘等巾帼英雄,细细今日也不敢对公子说出这些话,公子军中既有桃大人、第五姑娘为之效力,细细虽然没几分本事,但报国之心尚望公子怜惜一二,只要公子愿收留,细细定然不至于无处安顿!”
李从璟沉默不语。
细细儿眸子里的神色楚楚可怜,她央求道:“祖父从军数十载,与蛮贼拼杀百余回,落得一生伤病,每逢阴雨天痛苦难忍,却仍是常于半夜挑灯看剑,常恨有生之年不能杀尽蛮贼,奴非铁石心肠之人,焉能不怜惜祖父?然人伦孝道,伴随膝前是孝,继承其愿亦是孝,今大敌当前,两者相比,后重于前!父亲本欲承其志,却不幸死于蛮贼之手,公子说得不差,奴是祖父唯一至亲,正因此,唯奴能替祖父完成未竟心愿。奴是女儿身,本无此机遇,幸遇公子,还望公子顾念奴一片真心,容奴随公子杀贼!”
李从璟叹息,竟然难得犹豫起来。
幽云之地,因契丹侵扰,百姓苦难深重,尤其是檀、幽、蓟三州,其惨尤甚,如细细这般境遇者不知几何。乱世儿女本就生存艰难,一旦背负血海深仇,是选择把自己搭进去,还是苟延残喘勉强过活?李从璟本以为这是一个艰难抉择,但细细的决心,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问题。
但念及刘文汉生活无依,李从璟实在不忍让细细与其相离,一时不决。
杜千书过来向李从璟拱手一礼,看了细细一眼,帮着说道:“细细虽是女儿身,却素有驱逐契丹蛮贼之念,几许苦心,还望军帅体谅。”
思量再三,李从璟终于答应了细细所请。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李从璟非但没有轻松一些,反觉肩上担子愈发沉重。契丹侵扰幽云数十年,永无休止的战争让百姓受尽折磨,冯道一介书生,在眼见边地情景后能决心相助李从璟讨伐契丹,不也是为诸番惨状和其中的耻辱所动?今李从璟忝为幽云防御使,担负起抗敌卫民之责,如何能不深味这其中的分量?
念及此处,李从璟心中有热流在翻涌,说不清是壮志奔腾还是其他。他忽然想起,在原本历史上,耶律德光曾领数十万大军两度侵入中原,第二次更是劫掠长达半年之久方才退去,彼时华夏半壁江山皆沦为边地,其中又蕴含了多少血泪?而现在,作为这个天下、这个时代最直面契丹的人,他也是最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人。
细细得到李从璟首肯,激动落泪,又伏地而拜。李从璟将她孱弱的身子扶起,“刘老我会着人接往幽州安置,若是刘老不愿离乡,我也会安排人手照应,不使其再受风吹日晒之苦。你既入我麾下,我便许你进军情处,不过军情处虽看似威风,实则清苦凶险,你若受不了这份苦,届时我再……”
细细儿抹掉小脸上的泪水,坚毅道:“公子放心,为杀蛮贼,细细什么苦都能吃!”
李从璟点点头,不复多言。
让第五将细细儿带下去之后,李从璟对耶律敏道:“敏公主意欲何时启程?”
耶律敏歪着脖子,古灵精怪的笑道:“我不启程去别处,我也要跟着你!”
李从璟失笑,“你跟着我作甚?”他后面尚有半句话未说出口:难不成你要随我杀契丹人?
耶律敏眼珠子转了转,“反正我在幽云就识得你一人,你去何处我便去何处,要不然我就真成天涯孤独浪子了!你可是答应过我哥,要好生照顾我的!”
“……”
最终李从璟也没拗过耶律敏,他总不至于用暴力手段将其驱逐,便索性不再理会,任由她跟在身后充当尾巴。此行李从璟要去攻打平州,在他看来,娇生惯养的耶律敏定然不能消瘦征战之苦,到时不用他相劝,耶律敏自会乖乖离去。
因没随大军行军,众人速度要快上许多,接下来数日间李从璟巡查了沿途多处边军屯驻之地,大到军镇,小至堡子,每每天未亮便动身,往往时至亥时还在举着火把赶路。多日奔波下来,李从璟自然无恙,倒是苦了耶律敏,因为要照顾赶路速度,她不能再坐马车,据说大腿内侧都磨破了皮,但纵使如此她也没提出过要离开,咬牙坚持了下来,这倒是让李从璟不由得高看了她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