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机的马赫环尾焰巨大而雄壮,这是力量的象征。
炽焰猛火从喷口迸发,明亮刺眼、恢宏磅礴,喷吐的是活力和战意。但是,如果这股火焰不是从机身后喷出,反从前方的进气口里面向外涌,那便不是力的展现,而是妖物附身。
蒙击只见过两次进气口喷火,两次都是因为战斗机吞人。强劲的涡轮风扇发动机力量非同小可,进气影响区内无所不吞。甲午年大战时期,紧张密集的出击频率很容易令人疲劳。蒙击曾眼睁睁目睹过地勤因为过度疲敝而走过正在启动的发动机、被飞机活活吞进腹内。当时,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他甚至冲破了“不能盲目乱救遇险者”这一常识禁地,毫无顾忌地冲进发动机工作危险区,试图将同伴拉出来,可太迟了。现在,自己的歼10asv战斗机进气口突然反吐烈火,心中不由冒出了恐惧和不安的情绪。虽然他是个天地不怕的莽汉,但当年的战机吞人事件令他沮丧不已,毕竟是活生生的战友在自己面前牺牲。景象重现,心绪一片杂乱。
猛然间,又是那股能让人瞬间一激灵的打击感从操纵杆传来,如冷水泼面。蒙击觉得手掌虎口发麻,重新集中精神。他感受到了这只钢铁猛龙通过抖杆发出的警醒,再次抖擞战意。
虽说战斗机没有生命,没有感情。但是,任何东西都会对人们倾注的感情有所回馈,冥冥之中,冷冰冰的器物会感受你的喜怒哀乐,会报答、也会报复。很多轮回巧合看上去自有天数,但却遵循内在的因果。金属结构全复合材料蒙皮的钢翼战机同样如此。战将倾注的感情越多,就越能相互理解、共同配合出最精妙的战法。
蒙击早已了解,只有胯下战骑才能在最后关头拯救自己。即便这架战斗机已经失去常形,血脉逆流,但它仍然是他的战马。
这是猛龙最后一次挽救他。
刚才的倒喷烈焰,对于战斗机的内循环运作来说,等同于人类口吐鲜血,代表着筋脉血管与喉路食道交错紊乱。罪魁祸首仍然是这场可怕的沙暴。沙暴的组成部分全都是各种沙砾晶体,吸入进气口后在发动机的高温工作中融化,排出过程再次冷却,逐渐变成一种黏糊糊的温热胶质粘在涡轮内。不断累积下,发动机常规推进段渐渐被融化的沙砾凝结物堵得严严实实,高温高压气体回火,直到反喷火焰。
无线电中,麦琪似乎在笑。
“你正在死。”
她一字一顿的低沉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在沙暴的干扰下,只有蒙击和这个游移不定的女性鬼魂被困在了这个区域内,他独自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
但是,最后的时机已经到来。
现在必须让这位麦琪对眼前的事情深信不疑,然后逐渐唤出李的意识。蒙击笑了笑。心想着:或许,自己的“死亡”不用刻意去表演。歼10asv战斗机已经陷入了完全迷乱癫狂的状态。平视显示器的标记和仪表盘上备份指示系统数据根本没有吻合的,不同的传感器正在得出互相矛盾的速度、高度、姿态角数据,飞行控制计算机虽然对矛盾数据有取舍优先级别,但现在没有一个数据是真实的,计算机也不可能通过逻辑判断得出最可能的结果。
其实这种异状一点都不奇怪。沙暴中细碎的尖锐石砾早已堵塞空速管、卡死或破坏了姿态角传感器,现在已经不能相信外部测量数据,飞行控制计算机基本发了狂。如果是往常,只能依靠地标景物作目视判断,但这混沌可怕的大沙暴内,什么都看不见。
幸亏附近没有磁场,地平仪似乎还算正常,至少能让自己找到地面、或者说地狱的方向。
传感器的异常数据已经干扰了飞机的交联系统。不过,远程摄像系统和火控雷达还在工作,将麦琪的脸呈现在显示器上。她的下巴张得非常大,完全超过正常人的样子,发黑的舌头在里面异常地颤动着,喉咙深处再次传来那并非人类的疯狂叫喊:“快!快呀,赶快死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快死去吧。”麦琪的可怕诅咒不断重复,歼10asv的发动机终于撑不住了,融化的沙砾泥浆把高压段几乎完全封死,涡轮叶片被打得卷曲,在激烈的呜咽和哮喘声中,这匹战马在做濒死前的最后挣扎,试图去呼吸。但生命的通路已经被完全堵死,毫无办法。
一阵猛烈的抽搐后,曾经生龙活虎的铁兽一瞬间便丧失了全部生命,发动机完全停车。由此驱动的电气、液压系统猛然失效,它瞬间变成了一具死尸,半点生气都没有。座舱内电力中断,多功能显示器的画面黑屏。
耳机里只有麦琪的喊叫:“死吧!死去吧!”令人惊悸的诅咒声中,失去动力的歼10asv像石头一样直直下坠。这种三角翼布局的飞机并不适合滑翔,一旦失去动力,下降率极高,根本就是摔落。
蒙击的感觉就像失重似的,如果不是安全带的拉拽,自己肯定腾空而起离开弹射座椅、在座舱盖上撞断脖子。他在麦琪的诅咒里听出了她的满足,她几乎满意了,她正在欣赏蒙击的死亡过程。
他坐在座舱内,和这匹死去的战马一起下坠。双眼阖起,现在没必要看高度数据,气压空速管已经被完全堵死,无线电测高设备在断电后也停止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