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骑,却以惊涛拍岸之势所向披靡。
原野上,随处可见黑山军丢弃的器械,只是这些破烂根本入不得冀州军的眼。
发足狂奔的黑山士卒们偶尔回头张望,只见后有追兵,侧有堵截,哪还想得到其他?只顾奔逃!
就在此时,仍旧身先于众骑之前的朱广却举起带血的断马,胯下的铁象,速度也慢了下来。回头一眺,黑山军的中军营寨孤零零在耸立在一片狼藉之中……
旭日东升。
漫野而走的黑山溃兵不知不觉间已经逃出了十几里地,尽管吃过早饭,但不少人都感觉两腿发软,若不是后头有同伴一直在朝前顶,只怕已经跑不动了。
不知道为何,溃逃的人潮突然慢了起来。后头的人被堵住,急得破口大骂!一时间,骂娘声响彻四野!
可不是前头的逃兵有心坑队友,而是,他们根本走不了了!
“污水”这个倒霉名字也不知道是谁取的,这明明就是一条清澈的邺城母亲河。它发源于邺城所在的魏郡西南,在邺城以西二十多里处改道,急转直下几乎呈直角往东。
此时,数万溃兵就被并州狼骑和幽州突骑赶到了这个直角里。西退不得,南下亦不得,真可谓插翅也难飞。
黑山溃兵们用尽所有恶毒的字眼咒骂起这条在朝阳光辉下,波光潾潾,如玉带般延伸的河水来。
前有大河,后有追兵,怎么办?难道真是死路一条?
数万人同声喘,吐气也成云,挥汗亦如雨。
“弟兄们!事到如今,走既走不脱,投河也是死!咱们这么多人,背水结阵,幸许还有一条活路啊!”
有人高声呼喊道。
溃兵们面面相觑,这,可行么?咱们连兵器都丢了,拿什么抵抗?可绝境之中,但凡有人登高一呼,拿出个主意来,是绝对不乏追随者的。
不一阵,数万人在河滩上紧紧靠拢,赤手空拳地面对着不远处已经停止进攻的敌骑。
朱广摘下了头盔,抹了一脖子汗,旁边部下大笑道:“早有这觉悟和勇气,何至于被追得穷途末路?”
并州狼们都笑,朱广朝北一望,赵云的部队也停在了百步开外。两支骑兵,一北一东,将黑山军完全堵死。
可几万人扎成一团,背水结阵,你骑兵再骁勇,真要去硬撞,还真不一定撞得动。何况,他也根本没有打算这么做。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越升越高,日头也越来越毒。别看已经快到农历九月,秋老虎的余威仍在。
几万人顶着大太阳。
这边狼骑和突骑冷眼望着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头,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那头陷入绝境,抱定要死一起死决心的黑山贼们闹不明白了,这是在等什么?
“是不是等咱们自己跳河?”
“要跳你跳。”
“那为什么不进攻?”
“鬼才知道!闭嘴!”
又等一阵,还是不见动静。可这是几万人啊,挤作一团啊,头顶上太阳晒着啊!那一个个汗流浃背,气儿都喘不顺,真是苦不堪言。
反正今天会不会死在骑兵刀下不知道,如果照这么下去,等不到晌午,咱们不中暑而死,也得被熏死……
什么声音?
人头攒动,黑山贼们四张张望,终于,许多人发现东面又扬起了尘头,声音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不多时,但见一条粗粗的黑线在原野上推进移动。走得近一些赫然发现,竟是跑步前进的步军!
完了!敌骑等的就是这个!步军一到,咱们全都得被推进河里!庞大的人潮中一阵骚动!绝望的情绪迅速蔓延!
只见赶来的步军也不知有多少,前头已经透过两支骑兵之间的空地迅速抵达作战位置,后面的还见不着尽头!
“将军!”麴义纵马上前,对着朱广一揖。后者将断马一指,笑道:“这得算你一功。”
麴义倒也不谦让,一笑受之,想起一事,朗声道:“卑职来时,黑山贼营区已经为之一空。难道,都在这儿了?”
朱广摇了摇头:“方才发动进攻时,我只管冲外围,子龙只管迂回堵截,顾不得那中间的营寨。张燕十有***在里头,这会儿,怕是跑了。”
麴义略一思索,笑道:“若这时候去追,怕是还有所斩获。”
朱广没多琢磨,便唤来了赵云:“子龙,现在步军到了,你率狼骑营再去追一阵,把我那位老朋友送得远一些。当然,若能阵斩或是活捉,那就更好了。”
“诺。”赵云领命便走。并州狼们正觉着杀得不过瘾,一接命令,二话不说调转马头便追随赵子龙呼啸而去。
他们一走,朱广才把目光转回那几万惶惶不安的黑山贼。
所谓“操生死之柄”,莫过于此。几万条人命,是死是活,都在他一念之间。他但凡说个“死”字,步军鼓噪而前,一顿乱箭射去,都得给挤到河里淹死。搞不好污水河都得为之断流!
他但凡说个“生”字,那就好办了,这几万人,一个也不用死。
这就叫权力!
中国历史上那几个有名的暴君为什么可以灭绝人性?玩的就是这种“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的感觉!
所幸,深受后现代文明熏陶二十多年的朱广不需要这种心跳的感觉来刷自己的存在。他手搭凉棚左右一张望,问道:“杨奉呢?”
一阵后,杨奉应召而来。
当初在范阳城头,杨奉放了朱广一马。作为回报,朱三在护送天子与陈留王北上至河内时,把他拉入伙。到河北后,更委以常山都尉之要职。
可惜,在淳于琼进犯河北之役中,杨奉有所动摇,贻误军机,后来虽然幡然省悟,从常山引军南下增援,却被淳于琼击溃,因此被免职。
但朱三毕竟是个念旧的人,现在又给他立功的机会了。
“将军。”
“嗯。”朱广应一声,指向对面人潮。“这几万人里,必然有认得你的。说降他们,算你一功。”
“诺!卑职这就去!”
“慢着,我派些人保护你。”
“谢将军,但不必。卑职昔日在黑山里,也不是白混日子的!”杨奉说罢,策马就走。
那些黑山溃兵们正忐忑地等着自己的命运,可等来等去,不见敌军进攻,反倒看见一人一骑,不紧不慢地奔到了阵前。
来人三十多岁的模样,身材长大,尖下巴,留着寸长短须,面色阴鸷,颇有些威仪。虽然身披铠甲,却没有带兵刃。
有人瞧着他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杨奉并不着急,离着黑山军阵只十来步的距离,立马不前。
“哎,这不是……这是杨凤啊!”
“谁?杨凤?不是,我记着杨凤去白波了啊。”
“嗨,早投了朱子昂。”
不少人窃窃私语,惊动了溃兵中几个首领。其中有一人,相貌凶悍,尤其是那一把长须,就是关羽在这儿也得甘拜下风。
他看清了杨凤,对身边众人道:“今天要活命,就在这人身上!”
“这是为何?”
“让我去跟他说!”
“好!就看你了!”
“让我去跟他说!”
“好!”
“好个屁!你们倒是让开啊!”
这黑山军赤手空拳,背水结阵,士卒之间紧紧靠拢,简直是前胸贴后背。众人费了牛劲,又是推又是喊,这才给长须哥让出一条通道。
一出大阵,他不着急去见杨凤,而是运用了自己最大的肺活量,使劲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而后,才快步走向了杨奉。
正当此时,黑山军中阵脚松动,又先后走出几人,来到长须身后。
“杨兄,多年不见,一向可好?”长须抱拳问道。
杨奉认出他来,这位在黑山中也算有名,因为胡须极长,遂得了个浑号叫“左髭丈八”。遂一揖手:“丈八,几位,叙旧咱们先缓缓。”语至此处,又朝后一拱手“我此来,是奉朱将军之命,叫你等弃械投降。”
一听这话,几名匪首倒心中窃喜起来。这就是不用死了!可那左髭丈长却不改面色:“杨兄,我们这里可有几万人!”杨奉知道他想干什么,一挥手不耐烦道:“你他娘的少跟我扯东扯西,我一路过来看得真切,你们连兵器都丢了,还拿什么抵抗?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武装齐全,我身后那是谁你不清楚么?飞燕那般人物都只有望风遁逃的份,何况是你?赶紧地,少他娘的废话,回去叫弟兄们都散开,双手抱头跪下,如此便可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