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想想刚才一路的景象,倒是明白了诏狱如此设置的原因。任何一个人这么一路而来,到了这一等监牢,都会老老实实呆着,甚至有心满意足了的感觉吧。
大概是听到了响动,陈洪从一个小厢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陆炳定睛一看,陈洪手里拿的,居然是春秋。
这才半年,原本是个中年男子,一脸福相的陈洪,居然已经垂垂老矣,原本红润丰满的面孔,现在好像干瘪的面袋,一头黑发,已经花白,用一根树枝卷着,大概的拢了一个髻。
他看到来人是陆炳、毕云、红莲,先是一愣,接着居然笑了,道:“怎么?终于要送咱家上路了吗?”
红莲将手中的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打开后,拿出一壶酒,和一个酒杯。
“原本有些饭菜的,都是妾身亲手做的,但是……刚刚遇到了弟弟,就留给他吃了。”红莲边为陈洪斟酒,边轻声道。
“不妨事,这里的饭菜虽然不好吃,但也是不缺的。”陈洪笑着走到桌前坐下,将手中的春秋轻轻合好,放在石桌上。
“这酒——。”陈洪看了看酒杯,犹豫的问道。
“放心吧,这是妾身带来的。”红莲和陈洪相守半生,自然看的出陈洪的意思。
“御赐的在咱这里。”毕云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上来放在桌上。
陈洪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的笑着道:“那就好,既然不是鸠酒,那你就陪我喝一杯吧!”
红莲温顺的点点头,他们二人有几年不曾如此温存了。
红莲又拿出三个酒杯,陈洪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个,仰头对陆炳道:“怎么?文孚不陪咱喝一个?”
陆炳平静的走过来,坐下,红莲为他斟满酒杯。
陈洪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对毕云道:“罢了罢了,过了今天,往事便成云烟,你也陪老夫喝一个吧!”
毕云听陈洪语气好似恩赐一般,冷哼一声,有些不情愿,但最终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坐下了。
红莲依样为他满上,却也不坐下,只是站着端着自己的酒杯。
陈洪见此,怔了怔,道:“你也坐下吧!今天不是在场的都不算是外人,而且这是最后一杯酒,咱总要舒舒服服的喝才好。”
陈洪不是个完整的男人,因此反而更重视大男人的感觉,所以,自打他和红莲对食开始,每当有客人来,红莲都是站在一旁服侍,并不上桌。
事到如今,见妻子还是遵循此道,本以为早就看破红尘,心如枯木陈洪,不禁也有些唏嘘。
红莲听了,犹豫了一下,坐在了陈洪的右边。
四个人都觉得有千言万语在肚子里翻腾,有怒骂,有辩解,有借口,有理由,有质疑,有怨恨,有伤感……
但最终,四人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杯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