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碑林埋的是在兵乱中死去的将士、封氏夫妻,还有一些是京里市井中有功夫的人。像天桥底下卖艺的、平时和普通人一样深藏不露的习武之人、正义的混混等。
凡是在兵乱中奋勇当先而死去的人,萧护全让葬在忠勇碑林里。
那不仅是大帅为自己岳父母和将士们立的碑,而是大帅为纪念兵乱中牺牲的人而设。
这话在萧护冰凉的心上划一道深长的口子,大帅还能镇定。
身后的将士们不干了!
除了新兵,别人全经历过兵乱。姚兴献头一个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还是不是人!”他的亲兵们和他出生入死,好几个埋在那里!还有他帐下的军官士兵,叫得上名字来的情同兄弟,叫不上名字来的也是兄弟。
姚将军本来在萧护身后,随同大帅出营。此时拍马往前,与萧护并肩。手指一个一个郡王们骂不绝口:“当初京里乱,你们在哪里?大帅又在哪里!忠勇碑林里死的兄弟们又在哪里!你们在自己封地上见死不救时,他们全在血战!没有他们拿命去拼,你们还能在宫里颠倒黑白!”
再出来的是伍思德!
他的兄弟伍长河,十六公主的丈夫埋在那里!
伍氏兄弟跟随伍思德一起出列!
在大帅萧护另一边并肩,也是破口大骂,把各种乡骂全骂出来:“……娘的!”
“……奶奶的!……”
“……姥姥的……”
不管是郡王的什么亲戚,一概招呼。
余明亮等人也是骂不绝口!
萧护在骂声中,脸色越来越白!
从看到郡王们一起在这里现身,大帅就知道他们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再听到这无耻的圣旨,大帅的心好似开了无数个口子,哗啦啦往外流着血,流着愤怒,也流着精气神。
姚兴献上来大骂前,萧护几乎摔落马下。
听到姚将军骂,萧护才勉强稳住身子。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是啊,还有看到自己冤枉的人,他们支持自己!
可看这天,蓝得和在京里一样,天却不说话;看这地,青草茸茸,绿得和每一年的春天一样,地却不说话。
这是什么天!
什么地!
竟然容得下颠倒是非的一群人!
看他们,临安郡王是一袭紫衣,眉目清楚如画中人。小人!
韩宪郡王高额深目,炯炯有神。小人!
南安王面白有书卷气,又透着雅气。小人!
……
萧护把他们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忽然就冷笑一声。他不能倒!还有十三和谨哥儿在身后,萧护心想我怎么能倒?
你们就能轻易把我扳倒吗?
又有一些士兵也冲上来大骂。
他们前后不过骂十几句话的功夫,大帅萧护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你们就是盼着我死,盼着我倒,盼着我从此消失!
可我萧护,为十三、为孩子、为身边的将军们、为身后的士兵们、为家里的老父、为家里的母亲、为亲戚们。哦是了,还有知己们。蒋延玉送蒋少夫人上船时告诉她:“这是难中,我不能抛弃萧护!”
而谢承运夫妻全都不走,谢少夫人也觉得自己贤惠过了头,路上想了一个又一个理由,想出来一个对慧娘说一个。有一个居然是:“还想着大帅的买花钱,得跟着大帅同行。”慧娘含笑听过,不是答应,而是道谢。
再对萧护说,萧护心事重重,也让这句话小解了一下心怀。对十三道:“等我们过了这个坎,再给她买花钱。”
一万两银子是不少,可买不了一条命。
在大帅当时手里,一万两不算多!不仅不多,萧护还认为很不贵。借一万两银子,和十三修好,安慰了十三;借一万两银子,表达自己对朋友到来的感激之情;借一万两银子,在朋友妻子面前尽了尽心,让几个知己在妻子面前都面上有光,看看萧护对我们来多喜欢。
种种……
他日回江南,也可以在父执辈们面前坦然,不曾亏待知己们,女眷也有买花钱。
大帅面上冷笑变成狞笑,给别人此许买花钱别人记得,而在兵乱中平定京都,才有这些郡王们可以争皇位,他们不感恩也罢了,竟然猜忌到要自己的命!
本帅的命,岂是好要的!
平水王最没耐性,见骂,眼中火星子迸出,手指萧护大骂:“你是下马受缚,还是受死!”
萧护是压力越大,越能稳住的人。
他慢条斯理的虚抬了抬手,两边骂声嘎然止住。将军们骂声止住,也同时扬起马鞭,后面的士兵们也同时止住。
孙珉和韩宪王并不和气,在这种时候也忍不住互看一眼。
萧护此人,实在厉害!
此时春风和暖,隐有花香。大战,却是就要爆发。但看大帅面上,又浮出一层笑容,似玩味又似嘲笑,凭你们也想杀我?
萧护名声实在强!
他十六岁就领玄武军统帅,与几十年征战的金虎军大帅张守户,十几年在军中的国舅邹国用抗衡。
在十三杀乌里合以前,萧少帅已经名头不小。
再后来,奇袭兴州,大战野狼谷,手下十三杀乌里合,京中平乱,镇定京都。王者风范已露出!
郡王们耿耿于怀不放心,原因也在这里。
虽然军力比萧护稍多,可见到萧护面上微微的笑容。从临安郡王孙珉开始,心中都是一寒。都在心里先自掂量掂量,他笑什么?
有奇兵?
有胜算?
有……。
大帅一笑,先吓人一跳。
“哈哈哈哈哈……”
萧护扬鞭大笑,笑声如震山岳般,笑得大帅豪情上来,笑得大帅心伤自平复。把笑再一收,萧护怒声斥责:“尔等奸邪小人!我有功有罪,人心自有定论!不是你等可以定我罪名!说什么我枉法,六部里官员哪一个不能作证!说什么我贪赃,京里京外你打听去,一衣一食是我等血战而来!说我死去的兄弟们不忠不勇,你问京里百姓们可答应!说我岳父是钦犯,你等也配!”
大帅大骂:“要战就战,何必多寻这些没人信的理由!天下人都不信,你等想要我心服,呀呸!打错了算盘!”
把马鞭子收起,马鞍桥上摘下长枪。萧护横枪在手,人忽然又一精神。他银盔不改,银甲有光,手中成名长枪如渡关山飞长空般气势磅礴。
枪尖对准郡王们,萧护大喊一声:“尔等有胆,与我一一来战!”
对面的人全没有胆!
萧家长枪在萧护祖父以上那几代就有名气,到老帅手里,少帅手里,长枪一杆震三军。对面郡王们哪一个敢来试?
他们会刀马,有功夫,校场上可以让手下人喝彩,可论战场上混战经验,比萧护差得太远。
临安郡王孙珉和韩宪王同时喝一声:“萧护,你要造反吗?”
萧护回骂:“尔等,逼我造反吗!”
伍氏兄弟再次大骂:“逼我们反,我们只好反了!”
“反了!”伍小伍振臂高呼。
士兵们还没有回应,孙珉和韩宪王同时大喝:“从萧护者杀无赦!弃暗投明者,官加一等!”
萧西萧北带着亲兵们大骂:“从这等小人者,杀无赦!弃暗投明者,光宗耀祖!”
“反了!”潮水般的声音哗然而起。一波比一波更强。
也有一些新兵们心不稳,心思活动,可随着这呼声越来越高,新兵们也振臂高呼:“反了!”有人很兴奋,以后会不会弄个什么爵当当?
“反了!”
声音传到中间的女眷们耳中。谢少夫人和慧娘坐在一起,身子往后一让,撞在马车壁上。谨哥儿则对这声音很喜欢,发出格格一声笑,再看撞马车的谢少夫人。
慧娘关切地看谢少夫人,才要问你没事吧?再一想外面在喊造反,就认真把谢少夫人打量,见她重新坐直,面色发白。
造反,要灭九族的,难免害怕。
谢少夫人定一定神,不知道怎么了,兴许这几天也把前后事想过,认为萧护冤枉。她抿一抿嘴唇,对慧娘道:“我没事。”
竟然出来这一句。
慧娘心中略略放松,再才想起来,忙抱儿子在面前问:“刚才是你笑的?”那格格一声,又响亮又大。
奶妈和吕氏同在车里,争着告诉慧娘:“是哥儿笑的呢。”
外面喊声震天,这车里却是另一番天地。吕氏和奶妈都笑得面上开花,争来伸手来抱谨哥儿:“来,再笑一个!”
谢少夫人对着她们笑脸儿,才算真正心定下来。反了?她这样想,真的要反?
前面出了什么事?
宣读圣旨她们还不知道。
对着慧娘身上穿戴整齐的盔甲,和谨哥儿身上也有小小的软甲,谢少夫人吁一口气,没话找句话:“难怪夫人要穿这个。”
吕氏扯开自己衣角给她看,也是为和她多说话安她的心,衣内是银甲:“我也有。”奶妈也笑着揭起衣角,她们也有。
银软甲一环扣一环,很是精致。
也许是大难当头人自定,谢少夫人反而在这当口儿羡慕上来,以手抚摸,小心翼翼问:“我呢?”
这几天跟随萧护行军,谢少夫人就更明白一件事。都说大帅爱兵如子不是假话。像新煮鱼汤那一天,大帅问过士兵们全在喝,又问过伤兵们药在上,将军们也全喝着呢,他才肯用。
不会人人都有,独自己没有。
果然吕氏回答她:“这是我们来京里时,老帅给的。一人一件子,可没有多的。这个比盔甲好,外面可以套衣服。”也为谢少夫人为难,怎么着也有一件子给她呢?
“咦,若荷秀兰也有,包在包袱里,走的时候要是落下,还可以找到。”吕氏一想,就出来两件子。
谢少夫人震惊。
她们往京里来时就备的这银甲?
她们从江南出来就预备好了?
那时候是为什么往京里去的?
外面哗然,谢少夫人此时就想不到当初萧少帅离江南,是往妻子领赏赐的。如果想得到,谢少夫人就会明白,萧家是早有准备。
从她的角度,也许会看成萧家早有造反的准备。
其余三个妯娌和十一公主、豆花在一个车上。十一公主和翠姑她们不能坐一个车,要吵架,就和奶奶们在一处。
七奶奶颜氏压抑着激动,她原先是最胆小的,听到自己丈夫吼都会怕。今天眸子里竟然有神采,也有一多半儿是害怕而激动了。觉得自己按在车厢里的手紧张得发抖,颜氏就找话说:“会打多久?”
勉强还能一笑。
九奶奶祝氏身边依着明铛,明铛是不住的哆嗦。祝氏有她哆嗦着,自然地就很自如,摆出一副不仅是当家主母,还很久经场面的稳定架势,道:“很快很快。”
悄悄的袖子里手动一动,早就紧张是僵了。
十五奶奶杨氏毫不掩饰自己紧张,人却抱着一把长剑。面上最紧张的她道:“等会儿我也杀几个!”
十一公主早就白了脸,豆花直直坐着,好似得了肌肉强直症,脑子里都不能再转动。
前几天也打,但不像这样大喊:“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