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打人一次得手过,第二次更如心头坐火山,喷发时无法阻挡。她拍案而起,颇有女英雄起风云干戈中的模样,恶狠狠道:“走!”
又叫齐几家人,什么娘家嫂嫂,夫家婶婶的。
天还不晚,才起更。去的这么早,就是客栈里现在人正多,用晚饭的用晚饭,催水洗的催水洗。有来游玩的,正是逛夜市出来进去时候,一记可以让多少人传出去。
她们都没有去迎接萧老夫人的车队,是以胆子还大。要是有人下午出去见过萧老夫人随行几千大汉,只怕她们要掂量掂量。
又是十几个大脚婆子出去。
杨夫人亲自也去了。
……
客栈里,果然正是热闹时候。小二在门外揽客:“哟,老客来的喽。”等到有人来住,却陪笑脸儿:“只能吃饭只能吃饭,住不下了。”
看看里面,吃饭也坐不下,没桌子了。
店堂里,坐着各式衣衫的人,要有人用心的看,他们军人痕迹很重。像穿短衫的苦力大模大样还像,像长衫的扮斯文客,还坐得扎着架子,和读书人有出处。
苏云鹤扮成个老妇人,戴着个假发髻,一定要孟轩生扮成自己孙子,还装老眼昏花:“我说孟哥儿?你再喝,”
“你再喊,我就揍你!”孟轩生把他放到自己肩头的手拨拉开。苏表弟就往门外看:“怎么还不来?急死我了!”
又挑剔那些走来走去的人:“全是这些面孔,别人会看出来的吧。”孟轩生又要笑:“客栈里客人走进走出,还不就是熟悉面孔。”
苏表弟是等不来人急的。
客栈里面,却正在翁婿相对。
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还是很欢喜,旁边坐着廖明堂。四姑老爷正在高谈阔论:“这兵法的道理,我也是知道的……。”
可怜他是一介文人。
不过他的好女婿很是恭敬,四姑老爷说一句,廖明堂就应一声是,让四姑老爷好生喜欢。四姑老爷喜欢,四姑太太也就喜欢了。
四姑太太和萧护父子是一样个性,年青时刚强,丈夫风流十分不喜,常回娘家告状,以至于夫妻时常不和,萧家老帅回来一次,就要为妹妹和四姑老爷说上几句。四姑老爷不敢反驳舅兄,回来就和四姑太太同床异梦,磨磨合合地过下去。
这一回是林家三姑娘许给廖明堂,也是四姑太太的亲生。四姑太太是萧家的人,侄子萧护写信回来,说廖校尉前程远大,不可以等闲视之,请三姑老爷和四姑老爷应允亲事。信尾,又写出自己在京中为他们寻亲事受到的冷遇。
萧家老帅看过怎么会舒服,自己儿子镇守京都,倒换来这些不知感恩回报的人。需要萧家的时候什么都好,眼看要太平就说不完的规矩,论不完的道理。
以前需要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京里的用人往前,不用人往后的官员们。
老帅请来两位妹夫,把萧护的原信给他们看,老帅沉吟不语,由妹夫们自己说话。三姑老爷和四姑老爷对萧老帅全是又惧又怕,有时候还不服。不过关键时候,还是一条心。女儿许给谁不是谁,由萧护作主,这亲事先要答应。
再者自己的孩子自己心头的肉,萧护作主,以后不用担心女儿们受亏待。就像三姑老爷须让三姑太太,四姑老爷为风流很受老帅责备这些年,最多的反抗就是再出去风流一回。
大的事情上不敢违抗。
三姑老爷见女婿是个将军,先说好。四姑老爷也说了好,让萧家老帅纳闷好几天,怕他反悔,又打量好几天,见林家打首饰办嫁妆,才算放心。
老帅猜不中四姑老爷心事,才会纳闷几天。
此时的四姑老爷对着廖明堂,是越看越喜欢。这女婿好,岳父说一句,他应一句。岳父这不会功夫的人大谈兵法,这女婿也点头称是,还要道:“岳父高见,小婿是佩服的。”
四姑老爷就呵呵而笑。
他有他的小算盘。
四姑老爷林家,是和萧家一个城里的世家,也是上一代通家好,才会成亲事。到了林姑老爷这一代,他自小体弱,少年卧病的多,先和萧家老帅很少相处。到老帅出门领兵权,第一年回来就是他们成亲,老帅已经是实干的人,四姑老爷小几岁,还是少年夸夸其谈的年纪,老帅年青傲气,先瞧不上他几分。
再回来,四姑太太哭哭啼啼说姑老爷花心风流,老帅这当哥哥的怎么会喜欢?因为年青,敲打几句,四姑老爷反唇相击:“你房中也有几个,再说关城女人全放荡,你别说你不在我们眼皮子下面,你没有。”
不欢而散。
几十年心里格格登登过来。
近三十岁时,四姑老爷先后悔莫及。欲和舅兄和好,那心里旧事怎么也驱不散。又眼瞅着舅兄手下的人,头一年还官职小,第二年坐鞭炮似的升了官。
只怕坐的二踢脚。
他因早年病弱,只中到会试后不再殿试,回江南因家中得力,有一个闲散官儿做做,不离家乡。家产足够,日日过的是名士日子。看鱼,游山水,吟诗,风流。
病弱也能风流,竟然不耽误。这就是四姑太太和他计较,恨四姑老爷的地方。
四姑老爷过上一年,看着舅兄手中的将军们升职。他认识马明武,马明武幼年在萧家长大,这等人才也能是个实干的官职,四姑老爷对舅兄更佩服时,不服就多一层。
欲待和好,又不肯服输,心中纠结,又更佩服。
萧护说廖明堂还不是将军的时候,四姑老爷欢喜异常。
要是萧老帅知道他的欢喜心思,只怕给他一顿。
四姑老爷是这样想的,能干的好内侄儿萧护挑的人不会错,这是第一可以放心;女婿现在身份不高,岳父依然喜爱,说明岳父慧眼识英才,这是第二;居然还有第三,萧家满门富贵,皆由军功而来。女婿也是习武人,以后一路高升,敢不尊敬岳父早早相中了他,其三也。
廖明堂身份低于三姑老爷家的女婿余明亮,四姑老爷竟然不放心上。他回家去,就要四姑太太打首饰弄簪环,又说这女婿现在虽然不发达,以后跟着萧护这个好侄儿,是一定会发达的,不管京中战远,去的路上还有不太平几处,一定是亲自送,还逼着四姑太太一起去。
丈夫这么重视内侄定的亲事,四姑太太喜出望外,和四姑老爷融洽不少。两个人来的路上谈谈说说,就是萧老夫人都稀罕,几时这般好的?
四姑老爷为重视,还和三姑老爷闹出几件有趣笑话来。他悄悄的打听三姑老爷办的嫁妆,一定要比三姑老爷的好,就是多花钱,也不在话下。
首饰行里,绸缎铺子全是老铺子,上一代就开始有交往。三姑老爷贺家给三姑太太打件首饰,四姑老爷误会,听说后就给女儿加上一件首饰。
贺家多个簪子,林家就多个珠花。
没有几天,让四姑太太猜出来,她又好气又好笑,回去告诉长兄老帅,老帅几乎喷茶,不过对于四妹夫支持的态度很欣赏,内兄和妹夫数十年的不和,也修复不少。
然后贺家也知道了。
是首饰铺子的人说的,说林老爷时常要看贺家订的首饰嫁妆,首饰铺子的人是多年相与,开个玩笑:“不然贵府里和林家商议商议,我们给两位姑娘打一模一样的首饰如何?免得你们看来看去的。”
三姑老爷在家里气了半天,三姑太太窃笑半天,再陪着三姑老爷生气,把林家大骂一通,三姑老爷也火了,在家里道:“我女婿是将军,林家外甥女儿的还不是将军。再说这比,比个什么劲儿。”
三姑老爷古板方正,和四姑老爷生不起来气,就悄悄儿的给女儿备嫁妆。林家,也悄悄儿的给姑娘备嫁妆。
萧老帅和萧夫人悄笑了好几天。
走以前提前装车,林家的嫁妆亮出来。姑娘盆桶全是幼年打好,笨重家具一应上车。贺家也是如此,才有那么长的车队。
萧家老帅很想说把笨重家具省下来吧,这不是费车费马费人力。可再想妹夫们是对儿子的一片心意,就多派人多弄车。
各路郡王占山为王,路上几处不太平,去的人就多。先用船,车上大船,装着笨重家具那车,也上去了。
路上有人打前站,才保证一行人行来。
打嫁妆都比,当岳父的见到女婿,见他人物儿不错,精神饱满,又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说什么都点头,四姑老爷就更大谈。
廖明堂就不是有心巴结岳父,也是只会说“是”。这天气出汗正常,他的汗早就下来了,衣服早后背湿透。
他耳朵尖,一只耳朵听岳父母说话,一只耳朵听到里间有轻轻脚步声,像有人到门帘处看自己,又有低低啾啾说话声。
一个娇声:“是呆子吗?”
“不太呆吧。”
“真的?你没有看错。”
廖明堂就双手扶膝,坐得更加笔直。说我呆子也由得你们吧。几声娇音让廖校尉更加明白,自己娶的真是个掌上明珠。听听里面定是姐妹们说话,一个问呆吗?一个回答不呆,另一个不答应,还要问,你没看错?
那意思,一定要把自己定性成呆子才行。
这一刻,廖明堂扪心自问,上辈子烧的什么高香,才有这样的福分。岳父和自己大谈兵法,看他面相却是文人。
为女婿才看的兵书吧?竟然没有背错一个字。
岳母从看到自己就笑得合不拢嘴,取出江南土产给新姑爷吃,廖明堂晚饭就陪着吃的,吃了一堆的南边儿菜,糟鸡鱼海鲜风鸡等。
幸好他食量大,不然可以撑着。
现在又是好茶,茶果子,廖明堂几回热泪盈眶,就是今天撑着他,他也乐意。对面坐的,又是大舅兄。
有三个舅子,两个舅兄,一个弟弟,只来一个,另外两个看家。看舅兄衣冠,也是斯文中人。
四姑老爷正在取自己给小夫妻的东西,先不给廖明堂带走,是准备给他们收拾房子,四姑老爷悠然自得地笑:“这是挂墙上的瓶,你们房子不能小,至少得有个园子,我女儿是江南好园林住习惯的……”
廖明堂也有积蓄,忙回道:“素来是住军中,城里住处是大帅安置兄弟们同住。说成亲事,我买下一处房子,只是惭愧,不大。”
“园子是我买给你们。”四姑老爷笑眯眯。廖明堂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可还是惶恐,起身道:“蒙岳父母抬爱,不弃许亲事,这园子,只要姑娘相中的,我自己买吧。”
银子不够,借也得买给她。
廖明堂看到马车时,就感觉出来房子肯定不够。
那马车里听说装的有笨重家具。那是拉东西的车,全堆得高高的,怕路上下雨,蒙着油布看不到什么,却因太高,知道是家什。
四姑老爷正在说什么,听外面有人问:“可是萧帅江南来的亲戚?”这一回大脚婆子们知趣,先问个明白。四姑老爷就住嘴,房里的人全互相使个眼色,听外面动静。
只一个丫头出去回话:“是啊,我们是江南贺家,是萧大帅嫡亲的三姑老爷家二姑娘,你们是谁?”
回答得这么清楚,生怕来问的人听不懂。
小表妹在房中笑,才刚问,真的不是呆子?你再看清楚一些的就是她。她嘻嘻轻声道:“不止二姑娘在这里,小姑娘也在这里。”
房中有十几个姐妹们,她们走动起来,廖明堂才听到脚步声。
来成亲的,有三姑老爷贺家的二姑娘,来玩的小姑娘;林家的三个姑娘全来了,上面两个姑娘已定亲,不想三妹妹先要成亲,一起来游玩。再来,是隔房头的萧护堂妹们,也是早有亲事。
过去人早有亲事的不少,萧护能选中的只有这两个表妹。
同来的,还有远亲妹妹们,也是一并来成亲,嫁给萧护麾下军官。一共来几十个姑娘,包括远亲和不是亲戚在当地选中的姑娘们,在这里的全是姐妹们,就只有十几个。
其余的人,都在帅府中。
外面的大脚婆子们听说,有些狐疑。这院中见到房中烛火亮,丫头又落落大方毫不惧怕,来的人反而步子迟迟。
杨侍郎夫人从后面过来,她换上一件青衣,装成婆子模样,怕人认出来,又蒙个布在发上。见婆子们迟疑,杨夫人厉声喝问那丫头:“果然是萧家三姑老爷家的姑娘?”
院子里只有一个丫头在,她眨眨眼睛:“是啊,你是什么人?”又一绷脸一叉腰,嚷道:“退后退后,这里不是你们这等人进来的地方!”
“我打死你个小贱人!”杨夫人头一个举起短棍。她来以前把客栈后门看好,就在这院子隔壁,这就大胆的开打,对着丫头扑上前去。
丫头早有防备,机灵地跑开。边跑边喊:“有强盗啊,有女贼啊……”出溜一下子,钻到一间房里关上门。
一个人在门里笑。
杨夫人自然是奔上房而去。
用力推开门,愣在当地!
见正中,坐着一对气度不凡的中年夫妻。四姑老爷暗暗好笑,四姑太太冷笑不屑,这就是京里的官夫人?真是给提鞋也不要。
廖明堂坐在下首,以他身手,随时可以防备杨夫人等人发难,不会伤到岳父母。在他对面坐的林家大公子,也会几手功夫,跃跃欲试,只等着杨夫人他们上前来打。
见一个一个女金刚般,林公子也笑,这就是京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