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月光中,新人到校场。高台上摆一对红烛,两把空椅子是萧大帅和萧夫人的位。马明武充傧相,听人话不过,也搽了一脸面粉,几点丹朱在脸上。
可笑死个人!
“一拜天地!”
夫妻双双对外交拜。
校场上立即安静下来。
平时威严的少帅伏地时,人人心中都满了。不知道是自豪还是为他欢喜,不少人知道郡主要嫁少帅,也知道少帅娶了郡主对他前程有多好。
可他,只要一个可心的女子。
不是没有人和伍林儿一样奇怪的,只是大家全想不起来。此时月静人心,高台上夫妻正对拜,月光把他们罩在一处,银光披下如锦衣裳,无名多了神秘感。
大家屏气凝神看着,充满了祟敬感。抛富贵而求真滋味的人,并不多见。少帅萧护,成了不少人这辈子见的头一个。
慧娘哭了,她跪下来,又从盖头下见到夫君也跪下来。萧护认认真真的是跪下来,和她对拜了一拜。
礼成,鼓声加上欢呼声,喊送新人回洞房,当然是回大帐。
萧护先没有走,他灿烂的笑着,对着台下团团施了一礼:“我夫妻在这里谢过众家叔伯兄弟的情意!”再对孙珉深施一礼:“我谢郡王主婚。”
银月下,少帅英姿勃发,更显长身秀眉,他含笑高声:“这样成亲,委屈了她!没办法,这情意上的事,如水到源头,到了自然就到了,我不愿意再等!打仗呢,不能备酒,菜也一般,大家多吃吃痛快了,就是为我的一片心意了。”
慧娘静静的哭,把眼前盖头都湿了一片。她心思远飞,想到自己父母亲,要是他们看到自己成亲该有多好?
夫君在说什么,她几乎没听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心如在无垠花海中。
接下来回大帐,当兵的全挤着要看揭盖头,站不了那么些人,全在外面嘻嘻哈哈闹。萧护床上也扎着红绸,取一把木尺裹了红布挑开盖头。
“哗!”
里面人哗,外面人看不到也跟着哗。一瞬间功夫,这哗声传遍营地,站岗的士兵们都抿着嘴笑。
新人芙蓉面庞,半点儿脂粉没有,慧娘不肯涂面粉。天然秀色纯美又动人。不用胭脂也有了红晕,羞涩扫眉梢不敢抬头见人。
没有人闹房,萧护也不让闹,怕羞到慧娘。姚兴献等人把大家拦出去嘻笑:“让人家夫妻自己说说话。”
“晚上说一夜来得及,”
还是出去了。
虽然热,萧护也放下帐帘。喜滋滋在慧娘身边坐下,双手扶膝嘘唏似的笑着:“就这样了,你将就吧,不要埋怨,等回家去,好好的补你一回。圆房,请父母亲郑重操办,件件如你意。”
慧娘低低嗯一声。身边夫君起来往外去:“我出去睡,你早早睡吧。”慧娘大出意外:“咦?”微微仰起面庞。
只有红烛光,如巧手工艺的最后一道上色,匀匀的把新人羞答答面容展现出来。萧护热起来,这天本也热,他刚才不敢看慧娘就是这样意思。少帅是有过床史的人,以前和慧娘住一处全是自己把持,也动过情,名份上没有挑破又好些。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什么日子?
洞房花烛夜!
让人不动情思也动情思。
他不忍离去,又不能不离去。他不愿意给妻子一个草草的成亲,还给她个草草的圆房。他低下头笑:“我出去睡,在这里我对着你……。”
好似猛的一挣,挣断了那丝丝缕缕牵着他留下的心。少帅再看一眼妻子,往外出去。
慧娘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脸红得如大红布。
外面摆开喜宴在月光下,没有酒但热闹得过于一般人喜宴。
伍林儿确定下来自己舅爷身份,就想法子让人人能接受。先问王源:“老王,你不觉得奇怪吧?”
“怪什么,”王源咬一口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哦,那你以前看出我妹子是女的?”伍林儿把我妹子三个字咬得紧。
王源再咬一口肉:“没看出来。”
“那你也不奇怪?”伍林儿大脸凑上去。
王源总算放下肉:“你小子想说什么?”
“我是说,少帅和我妹子成亲,你们心里没疙瘩吧?”伍林儿再问旁边的姚兴献几个人。姚兴献“扑哧”一口,把嘴里水喷他一身:“我没想过。”
然后放声大笑:“你别扭,你不舒服?我怪着呢,我来问你,你相中少帅要攀亲戚就明说,怎么把个十三妹子弄成小子送来?”
伍林儿马上舒服,一个劲儿点头:“是啊是啊。”别人都瞅着他笑,伍思德也到处转了一圈子,见没有人说什么,放心不少。
隔日,慧娘就成了妇人,虽然没圆房。
她一直避而不出,萧护都少进来,除了帮慧娘拎马桶。以前全是慧娘自己拎,或是萧西萧北,虽然小厮们干这个慧娘会脸红,但也没办法。
她升级成十三少后,一直算有人侍候。
第一天,萧护进来干这个活时,慧娘惊得都不敢说话。半天才回过魂,又微微的笑起来。越笑越要笑,最后伏在被子里笑得腰痛肚子痛。
以后渐成习惯,好在也没有呆几天,几天以后萧护应约出战,整兵完毕,帐篷里走出羞涩的少夫人来。
大红披风,还是萧护的,着战甲又是小子打扮。没办法,主要是没有女孩子衣服。
所有人眼睛都在她身上,见她走得娉娉婷婷,又自心中埋怨,怎么早就没看出来。萧护本是板着面庞,见妻子出来,眉梢眼角全亮了,微微一丝笑意上了他的面颊。
慧娘上马后就缓过来这羞涩劲儿,见丈夫等在那里,对他甜甜一笑过去并肩,说了这几天里的头一句话:“我也要杀敌!”
“哈,我想想。”萧护笑起来,大家一起笑起来。慧娘借着这笑,把身边人一一打量,见王源挤眼睛笑,姚兴献咧嘴笑,伍林儿笑得哈哈的毫不掩饰,伍思德竭力想斯文一回,又管不住自己大嘴半张。
有这么一笑,慧娘面上自如许多。她不再说话,不时听丈夫和别人说话,有时报以一笑。
这场战很快打完,一人对一人的对战,萧护许多将军都没有出手就结束战局。萧护退兵,给邹国用写信,声明自己成亲,往京中领赏前乞假和妻子回家见父母。
国舅爷接到这封信,惊得眼珠子都直了。寿昌郡主大哭大闹,当时要舅舅点兵:“拿了那贱人来!”
“有她在,我不活了。”
阴沉脸的国舅劝下郡主,告诉她:“这个人杀了乌里合,阵前多少人见到,请功折子都报上去了,”
“快马拦回,军中私藏女子,是死罪。让她去死。”
“寿昌,你也是女子,你也在这里。”国舅为难得不行,外甥女儿一滴子泪水都让他难过,今天是洪水大发。
“回京去吧,”邹国用好劝才把寿昌郡主劝走,并给她几个可靠的人,不许她路上去找萧护事情。寿昌郡主想想回京告状最好,一路泪飞回京。
国舅爷的脸从那一天起,就一直沉着,几乎没有笑过。袁朴同又哭了一回袁相野,国舅这一次挑了明话:“回京去还能跑了他们?”袁朴同回帐篷里哭去了。
张守户接到信,马上把儿子张玉成打发去追寿昌郡主,又亲自拟信,让第三个儿子张银成回京,去对那个人复命。
这个人是谁,张银成都还不知道,只知道父亲与他合谋罢了。张三公子揣着个地址就走了,上面写着,元宝巷子里第三间铺面邱掌柜。
大家磨刀霍霍,准备京中打官司。
萧护带着慧娘,已入了关。
一切交付完毕,天气在七月中,晚上渐凉爽起来。从军中血肉横飞中到关内熙熙攘攘热闹中,夫妻均吸了一口气,闻闻这热闹味儿,同时说了一个字:“好。”
慧娘又加了两个字:“好热闹。”
她看身边丈夫,他去了战甲一身青衣好不精神,从来肩宽个高,人群里如鹤立鸡群,又兼容貌俊美,才一入关,就赢到不少媚眼儿。
关城内做那种生意的女人很多。
萧护乱看,他拉着慧娘手:“走,带你买几身好衣服。”慧娘脸红红的,要挣脱不成,道:“大街上,两个男人手拉手让人看着不像,”又道:“关城里衣服多贵,偏在这里买。”萧护不依的拉着她到成衣铺子里,才笑话她:“还没见公婆,你这中馈娘子倒出来了,等你管家,可不许管我用钱,我从来自在。”
慧娘撇一撇小嘴儿,自己嘀咕:“萧家大少谁不知道。”萧护耳朵尖:“你说什么?”慧娘笑盈盈:“我说早知道呢,你大少爷走马斗鸡样样都能。”萧护习惯性的要抬手,十三一和他拧着,少帅就想给她几下,看她还倔。今天又放下来笑:“再不打你,我说过了。”
见伙计们迎客,命他们:“取上好衣服,也要女人的。”
挑挑捡捡一人买了十几身衣服,慧娘嗔怪他:“吃衣服吗?”又给萧西萧北也选十几身,两个小厮笑逐颜开,慧娘闭上嘴不再说。小厮尚且如此,何况这大少。
在店铺里慧娘还装少爷,找到一家上好客栈,净面换了衣服,萧护在外面只是催:“再不出来我进去看了。”
门开了,一个美人儿出来。
慧娘笑得要弯腰,拿手指刮脸羞他:“又不是见不到,催什么?”萧护点点身边几个盒子:“送胭脂水粉给你。”他透着满意看妻子。
一件水红色绣桃花的衫子,下身是碧色八幅裙,全绣着花。乌鸦鸦一头好头发,雪白面庞上因丈夫这般看起了红晕,垂首弄衣带:“再这么看,可不给看了。”
“来来,我看着你涂脂粉。”萧护亲自捧过水粉盒子,窗下摆出来镜子,坐旁边看慧娘梳妆。慧娘羞得几次抬不起来手,萧护催了又催,才勉强成妆容。
果然水红轻白,如一株子碧玉桃花,更好了。
萧护看着心动,在慧娘面上亲了一口,羞得慧娘起身要避,萧护扳倒她就亲,抱紧了柔软身子恨不能揉自己骨头里去,摸完了肩头揉面颊,自己动情带着大喘气儿,把那湿热的气息涂了慧娘一脸,也吃了一嘴的脂粉。
慧娘又羞又躁,大白天的!但丈夫双臂有力,挣不脱只能受着。她在他坚硬胸膛里推着他,嘴里低低的劝着,触碰到弹性有力的肌肤,只觉得“嗡”地一下子,脑子里起了一团火,迅速的燃烧起来。
她哭了:“没见公婆就圆了房,我可没脸见人了。”萧护狠狠亲了两大口,才喘息着放手,见慧娘夺手要回屋里,萧护扯住她衣袖:“好人儿,别走,听我说,以后天天在一处,我自己忍着行不行,不能这一路上你避着我,我避着你。”
把慧娘衣袖罩在面上又闻香,慧娘夺了,萧护无奈去喝凉茶,回来见慧娘侧坐垂泪,笑道:“这会子如荷花似的,真真是个女孩儿样。我只想起来你战场上杀人样子,着实好笑。”少帅心满意足,以前去看慧娘的人都说姑娘好个模样,又斯文又端庄。萧护想想这学武的姑娘能什么样,不像母狼也像母狮子。
今天他看妻子,垂肩敛足而坐,亭亭如出水红萏,新买的帕子正拭泪,他含笑:“这才是个姑娘家呢。”
慧娘轻泣:“你路上不放尊重,我把你一顿好打。”少帅绝倒,倒在椅子上笑:“好,我信你干得出来。”把妻子看来看去看不够,慧娘怕他又过来亲热或是“轻薄”,带泣问道:“你不问公婆就娶了我,全无来历,要是公婆不待见我,可怎么处呢?”
“我家信上已说,你放心吧,谁说你是没来历的人,”萧护笑着安慰:“我呀,先带你去弄个来历来。”慧娘不哭了,抬头看萧护胸有成竹,感激地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夫君。”
这娴熟的礼节让萧护挑着眉头乐,十三已是他心爱的人,不过他还是希望她以后夫唱妇随,少舞刀枪的好。这是天下男人大多有的通病,少帅也不例外。
见妻子行礼,萧护这身为丈夫的感觉满当当的,见她起身,有些不乐,逗她道:“为丈夫的为你操碎了心,你应当好好给我磕个头才是。”慧娘揣摩他脸色,觉得有取乐的意思,噘嘴道:“论理儿,磕也没什么,不过我磕了头,你要告诉我公婆脾气儿,再有回家去不许打人,公公婆婆要不喜欢我,你可得帮我说好话。”
萧护跷起二郎腿,为丈夫的款儿先拿起来:“你这满嘴里你呀你的先给我改了,自到我身边就没客气过几回。”慧娘红了脸应声:“是。”她的夫君还没说完,摇着脚就差摇头:“父母亲不会不喜欢你,我喜欢的他们全喜欢。回家去,你恭敬贤孝不许少一丝儿,我说过不打你,但你犯我忌讳,可不在内。”
慧娘急了:“这头不磕,自到你身边,吃你好些打。为成亲……”泪水噙上来不想再提,又去取帕子:“饶是你打了人,人还要给你赔礼。”萧护笑:“可不是,你不赔礼还待怎样?”想想慧娘当时说的话,脸也沉下来:“当时说的什么,还不惹人性子!”
他一沉脸,慧娘怯怯了。这是与她从小受的教育有关。掀掀眼皮子小心地岔开话题:“我这心里担心呢,要是公公婆婆不答应,不喜欢,我……”
“这话你别再提,你嫁的是我,我喜欢就行。”萧护见她怕了,这位当丈夫的又满意了,寻思:“我刚才说到哪了?是了,先把你这不恭敬我的毛病改了,再来我有了你,再不穿别人做的衣服,还有回去少摆弄你的刀,我看着烦。”
慧娘不乐意:“我自小儿就学的,你不让我摆弄,你也别摆弄。”萧护板板脸:“看看又这么着了,”慧娘低头嘟着嘴,萧护还要怪她:“难道不会说话?”慧娘心里别扭着,小声道:“这么凶,又吓到人,”萧护知道她系出名门教养而成,就把脸故意沉着:“问你呢,说句话儿也要我教不成?”
把手指在身边高几上敲几下。
慧娘被逼不过,又回家去自己的丈夫不疼自己,那真是没有办法了。起来敛衣袖,恭恭敬敬垂手:“夫君莫怪,我这心里总是担心公婆不喜。夫君你执掌三军决断秋毫,请您想想,好生生的在外面成了亲,哪家的公婆会喜欢。再者,我并无娘家,”
忍不住掉了泪珠子出来,她想到去世的爹娘,以前天天要说的就是去到夫家如何讨自己丈夫喜欢。慧娘哭道:“我初去到,诸事不知,差错是必定有的。倘若夫君不疼我,我,我……”
萧护赶快离座,抱她入怀:“逗你呢,闹着玩的,当然我疼你,我不疼你,谁疼你。”把妻子抱怀里心满意足,这一次没有歪念头,就有也不是起的时候,只亲她泪水。慧娘扶着他肩头哭了一顿,把心里的忧愁全说出来:“亲戚们难道不笑,没有娘家的人,就受了夫君的气也没处去说……”
“我的十三娘,我没拿你,你这泪水先要把我拿下来。”萧护忍不住笑:“借着这哭,索性把你话全说出来吧。什么叫没有娘家?伍家就是你的娘家。咱们还没走,那干子舅爷们先出来了。”
慧娘破涕一笑,又哭啼啼:“那是干娘,舅爷们又全是少帅部下,少帅发作我,只怕他们都不敢出头。”
萧护哈哈笑了一声,用手刮她鼻子,半真半假道:“你这样子我真喜欢,不过你拿我,这辈子休想。”再安慧娘的心:“十三娘,我娶了你,凡事我担着,这可好不好?别说,我还挺爱看你哭,这娇滴滴的,才是我的十三娘,耍刀弄枪的,那成了夜叉罗刹。回家去丢下来吧,你有丈夫,还要刀干什么,难道还真的房里比拳脚?”
慧娘更哭:“就比,也比不过,不是对手还比什么。”萧护笑得要软下来:“知道不是对手就行,乖乖的吧,和我呛有你什么好儿呢。”慧娘噘嘴,慢慢拭泪:“就是呢,有什么好儿呢,你不惹我,我怎敢惹你。”耳朵上被萧护咬一口,笑骂:“你一句一句就没少说,回家去,先改这一条,”慧娘伏他怀里拧拧身子,见帕子湿了,拿他袖子来擦眼泪。
等擦完了,脸上粉也没了,萧护一定让她再涂上,说这才是女儿家模样。他甚至兴致勃勃,亲手捧过热水着慧娘净面过,和刚才一样看着她上脂粉,看得不亦乐乎。装扮完了,少帅幸福的叹一口气:“闺房乐,果然乐无边。”
慧娘还噘着她的嘴,回了一句:“您要打要骂的,自己个儿痛快不是。”萧护好笑,对着自己手看看,慧娘娇滴滴唤他:“夫君大人,”萧护嗯一声,只觉得这一嗓子酥到心里去,比多少兵喊自己少帅还中听,他更好笑放下手:“我白看看。”
慧娘自己心里犯嘀咕,又要人哄着,又要凶人。每当这时,母亲的话就出来:“少惹他,闲气不必生。我虽没见过,却知道和你父亲不一般,你父亲这个官,见上司战战兢兢,见同事唯怕出错,见属下们又多怜惜。你公公家必不一样,你那丈夫已经是掌兵权的人,想来是凶的。我的儿,你以柔克刚吧。”
她垂头又把仇恨想了一遍,想到能申冤,心中痛快不少。萧护柔声问:“想什么?”一看就知道,十三娘在想家人。想她刚才说没有娘家的话,萧护心中着实怜惜。拿别的话和她胡扯一通,带她出门找有名的酒楼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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