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口气,这样的直接,的确是她一贯的风格。
皇帝看着她,不动声色,“怎么这么问?”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臣妾不信陛下没听到。就算真的没听到,您此番如此行事,会引起什么后果难道半点不清楚?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了然,“哦,原来你是听信了那些人的话,觉得朕对宋氏有了什么想法,打算复立她为后?”
“非也。臣妾从来不认为您会复立宋氏为后,哪怕是选秦贤妃娘娘,都比她要好。您曾说过,左相大人行事太过跋扈,与您已经势不两立,所以好不容易将他的女儿从后位上推下来,您肯定不会自毁长城。”
“你既然明白,又在担心些什么?”
“正是因为明白,臣妾才想不通,不知道您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君心难测,臣妾旁观您的行事,如行走在黑夜之中,辨不清方向,说不惶恐是假的。”
他视线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伸手将雪团抱过来,他头一回这样亲昵地将那小家伙放在腿上,从前都只有叶薇会这么做。他抚摸着它的皮毛,动作慢而温柔,叶薇恍惚间觉得他应该是想借由这个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下一瞬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需要整理什么思绪?
“朕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要废掉宋楚怡吧?”
她微愣。他和宋楚惜的前缘,一直是没有对她透露过的,所以站在叶薇的角度,她对此仍是一无所知。
“不是因为左相势盛,宋氏又在后宫弄权,所以您才……”
“那都是借口。”他微微笑了,“朕之所以废了她,是因为一个人。”
“……是吗?”
他看向她,眼神有些奇怪,“怎么,阿薇你一点都不好奇?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叶薇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开玩笑道:“总不会是我吧?”
他眉毛挑了挑,“当然……不是你了。”
“不是我就算了。您因为别的女人冲冠一怒、愤而废后,这种事情我还是别知道的好。”
他捏了捏雪团的耳朵,它发出慵懒的叫声,“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猜出是因为女人了?”
她心一紧,“这又不难猜。不是因为女人,还能是因为男人不成?”
他眼神淡淡,“恩,确实不难猜。”
叶薇以为这话题就结束了,谁知他轻叹口气,竟不理睬她的拒绝,直接道:“朕之所以废后,是因为宋楚怡的长姐,那位故去的宋楚惜宋大小姐。”
指尖不受控制的颤了下,她没说话。皇帝凝视着她,“如何,阿薇对她可曾熟悉?”
“某种程度上,还挺熟悉的。”她道。皇帝已经知道她是以宋楚惜为借口接近的沈蕴初,那么她当然不能装作不认识她。只是她有些发愁,如果她问起她为何认识宋楚惜,她又要如何给他解释。
还好他没这么问,“朕记得之前跟你说过,当初之所以对宋楚怡倾心,是因为她伙同她的父亲演了一场戏,让我误以为宋楚怡是救了我的女子。可惜成婚前不久,我便发现这一切都是他们父女的阴谋,因而愤怒。不过这件事后来起了变化,我没跟你说过。当年追杀我的人确实是左相安排的,但那个救我的少女却不是他派过来的。那个人不是宋楚怡,而是她的异母姐姐宋楚惜,她当时正好经过明州去往煜都,阴差阳错才会有那些事情。所以你明白了吗?我最初倾情的人不是宋楚怡,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梦中神女,而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她叫宋楚惜。”
叶薇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才做出了此时自己应该有的反应,“原来是这样,难怪宋氏被废那晚,您会有那样的反应,还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宋楚怡想成为太子妃,所以杀了长姐取而代之,而我在她去世五年后才知道这些事情,忍无可忍地为她报了仇。可惜已经太迟了。”
叶薇脑袋乱糟糟的,皇帝的话完全打乱了她的套话计划。她本以为他留下宋楚怡肯定是酝酿着对付左相的计划,毕竟单凭宋楚惜的杀身之仇,皇帝就不可能对宋楚怡旧情复燃。可是看如今的走向,好像和她的猜测有些出入啊!
“您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又和臣妾没关系……”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对她么?我这就是在为你解惑。我留她在身边,便是因为楚惜。”他长叹口气,身子往下躺了一点,仿佛雄狮盘踞。手依然抚摸着雪团,温柔地从头顶摸到尾巴,“她们姐妹俩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朕废她的时候正在气头上,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可那天晚上在阳东宫外看到她,我居然晃神了。她在黑夜中看着我,一瞬间竟让我觉得是楚惜站在面前,有一种山重水复、终遇故人欣慰感。”
叶薇错愕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第一个感觉是不可置信,“陛下,她是宋楚惜的仇人,是她杀了她!”所以,就算你真的要找宋楚惜的替身,也不该挑到她身上!
皇帝面色镇定,“朕知道。我最后一定会杀了她给楚惜报仇,可是在那之前,留她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聊胜于无。”
他转过头,对着僵在原地的叶薇无奈一笑,“毕竟对如今的我来说,能抓住的东西,就剩这么一点了。”
叶薇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距离和皇帝的那次谈话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她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正月里又下了一场雪,洋洋洒洒两天一夜,把整个皇宫都覆盖在洁白下面。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埋了起来,冻成了一块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