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冲皇帝打趣似的一笑,全然是长辈调侃小辈的样子。皇帝也配合地看向叶薇,不知怎的竟觉得她那副恭顺谦和的模样很有趣,轻笑道:“昭仪确实是个妙人儿。”
尾音有些拖长,牵连出无限宠溺爱怜,听得殿内的人心肝儿发颤。
姚嘉若心情复杂地看向叶薇,无法控制住目光里的嫉妒。被放出来这么些天,她早已知道自己被囚的大半年里,宋皇后被废,而叶氏从承徽一路升迁至昭仪,如今居然越到了自己上头!
身居高位、圣宠优渥,如今的慧昭仪全然是自己刚进宫时的翻版。可她乃大长公主之女、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这个出身低微的女人凭什么和她一样!
女儿的百转心思吴国大长公主并没有领会到,她只是看了看太后和贤妃的脸色,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笑着放下团扇去端茶盏,“早听说皇兄这里的渠江薄片是今年新产的,今儿可得仔细品品,方不算辜负了这道好茶。”
“大长公主好像打算用臣妾去打压贤妃娘娘,她今儿那些话让娘娘听了,心生不快怎么办?”
建章宫中有一处飞桥,从空中连接两侧的楼阁,是登高望远的好去处。此刻叶薇就站在飞桥之上,一本正经地问身后的男人。
皇帝手指搭上栏杆,“贤妃那边朕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她拍拍胸口,庆幸不已,“要是让娘娘误会我有与她争夺后位的意思,那可就糟了。”
这语气太真挚,皇帝有点惊讶,等了片刻发现她居然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忍不住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叶薇眨眨眼睛,“好奇什么?”
“如今后位虚空,大家都想知道朕属意的皇后人选是谁,你却一次都没问过。莫非,你对此事全不关心?”
叶薇想了想,“册立皇后是关系社稷宗庙的大事,臣妾本就不该过问。您是一国之君,想立谁都可以,又何必管我们的意见?”
她眸含笑意、满脸真诚,皇帝却在这表情里看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她从不曾想过,也许他会立她为后……
这个认知让他震惊。
平心而论,他认为自己对叶薇的好已经胜过了从前任何一个女人。这样的宠爱,足够让沉溺于情爱中的女子丧失理智,进而恃宠生骄抑或跋扈张狂。他也曾担心过她会变成这样,所以当看到她依然理智如初才会那般欣慰。
这本是高兴的事情,可如今,他却在她不带丝毫杂念的眼神中生出了新的想法。
原来哪怕自己已经这般用心地待她,她却从未对他有过更多的期待。
她不盼着当他的皇后,甚至在潜意识里认为这是完全与她无关的事情……
他是否打算册封她为后并不重要,可她无欲无求到这种地步就显得诡异。他向来知道她不是那些被女诫女训弄坏了脑子的迂腐女子,所以这样的表现绝不会是因为她谨守妾妃之德。
那么,她这样的心态究竟是因为什么?
见皇帝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眼神还很古怪,叶薇心头发毛,“陛下,您怎么了?这么看着臣妾,怪吓人的……”
他慢慢移开视线,“吓人?朕不过是多看了你几眼,居然能把你吓到?看来是朕长得不太好。”
“陛下真会开玩笑,您的风姿在整个煜都都是有名的,又岂会长得不好?”她调侃一笑,“郎君若非帝王,不知多少小娘子会蜂拥而至、围着您不让走呢……”
玉白的葱指攥住玄色的衣袖,越发显得白者愈白、黑者愈黑。皇帝顺着往上看去,却发现叶薇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远方。这飞桥地势极高,又距离宫墙不远,所以站在上面能够遥遥望见煜都城内的街道市坊。
那是与这三千宫阙完全不同的人间烟火,是他一生都无法触及的俗世温暖。
而她带着笑容看向那里,眼中隐隐流露出怀念和向往。微风吹动她的长发,有一缕朝他飘来,却在他伸手想要碰触时又缩了回去。他的手尴尬地顿住半空中,看着眼神渺远的女子,忽然生出个诡异的错觉。
这狡猾得像狐狸似的姑娘,虽然已待在他身边一年多,但也许,她的心从未真正留在这里。她是从外面来的,而终有一日,她还会离开这里,再次回到那片广阔的天地。
就像那缕长发,曾经飘拂到他面颊,却最终被风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