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如雪,走在那一片皑皑白雪地里,周围都是艳丽的梅花,还不断的有飞雪从天空中飘落,落在他的头上,肩上,挡在我的眼前,明明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却好像又一下子模糊了一样。
还是——梦吗?
我木然的看着这个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场景,激动得有些麻木了,可藏在袖笼中的手还是在颤抖,全身的血液还是像被这冰冷的温度给冻僵了,傻傻的看着那个只会在梦中出现的人走在梅林中,肩膀和手臂擦着树枝,片片积雪与梅花飘落下来。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下了门廊,踩着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作响,雪沫飘落到脸上,脖子里,冰冷得有些疼,可我什么都管不了了,朝着他飞奔了过去,在扑进他怀里的一瞬间,披在身上的大红色的风氅一下子飘撒开,被他展开迎接我的双手一下子穿过我的肩膀接住,就着拥抱我的姿势,将那风氅又紧紧的裹在了我的身上。
而他,几乎被我撞倒,背靠上了一株梅树,树枝上的落雪和梅花瓣都飘洒下来,在我周围零落如雨,而我在这翩翩落梅中看着他满含笑意的眼睛,温柔的一如春水。
“亦宸……”
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下面的心跳,不是梦,是真的,真的!
我如此忘情的抱着他,感觉他的心跳,却没有意识到,怀抱着我的他,是用一种怎样的目光,看着我身后的季汉阳。
等到我终于确认了,不是梦,这个人是真的亦宸时,才慢慢的松开手,抬头看着他:“你,你怎么——”
“大过年的,谁都想和老婆儿子一起过年,我,也不能免俗啊。”
他是东宫太子,他的妻子是太子妃和侧妃,他的儿子将来是王爷,也有可能是皇子,可他却用“老婆儿子”这样带着民俗的称呼,不仅不让人觉得粗俗,反倒有一种家常的温暖,这个男人就好像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男子,在外做了一年的伙计,赶回家来过年。
我被他半搂半抱着带回了屋檐下,季汉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他一直带着我走回屋里,珍儿他们接到消息也立刻赶过来,送来了新的酒菜,屋子里的暖炉暖意融融,他让我靠到铺垫着厚厚皮毛的软榻上,然后自己坐在我身边,低头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冒着尖的肚子,然后对我说:“已经六个多月了吧?”
“嗯,快七个月了。”
“孩子,会不会动了?”
“会啊。”我高兴的抓着他的手,说道:“有的时候,会看到肚子上冒出一点,然后滑过去,听稳婆说,是孩子在里面伸手动脚呢。”
“真的?”他有些惊讶的,低头盯着我的肚子直看。
我立刻要将衣服卷起来给他看,他急忙伸手制止了:“傻丫头,万一着凉怎么办?外面还下着雪,不要忘形。”
“……”有些遗憾,我多想和他分享这样的喜悦。看着我有些失落的表情,他又说道:“我听听看。”然后便慢慢的俯下身,将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静静的听了一会儿。
“怎么样?听到了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跳?扑扑的。”
“那是他的心在跳。”
他又俯着身子听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脸来看着我,微笑着说道:“很有力的心跳,这一定是个强壮的男孩儿,将来,也会是一个纵横天下的英雄。”
“……”
他说这话说得那么自信满满,豪气干云的,我依稀能感觉到,他是将洛阳和东方联盟经营得很好,足以和长安相抗衡,否则以他的性格不会说这样的话。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问:“对了,亦宸,你怎么就突然来云州了?洛阳那边,他们知道吗?”
他淡淡一笑:“只有几个人知道,我快马加鞭赶来,与你一聚,晚上就要回去了。”
“这么急?”
“那里是洛阳啊。”
“……”是啊,那里是洛阳,是他与长安相抗衡的最前沿,也是最要紧的地方,他能赶来,我已经是意外的狂喜,只是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角,脸上也有憔悴之色,还有被冻得僵冷的手指,这一路南下他竟然就这么冒着风雪策马狂奔而来,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又立刻要离开……
过年不能哭……
可是泪水已经涌了上来,我再怎么忍,他也已经看到我眼眶里流动着的泪光,微微一笑,慢慢的伸头过来,那带着温热触感的唇轻轻的吻上了我的眼睛。
他这一次来云州,还真的只是为了和我见一面,休息了一会儿,只就着桌上的饭菜吃了几口,连酒都没有来得及喝,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万籁俱静,只能听到漫天大雪扑朔朔飘落的声音,而他已经从桌边站起身,要去衣架那儿拿衣服。
我急忙走上前去,抢在他前面将衣服拿着,给他穿上,他也微微一笑,就这么展开双手做出让我服侍的模样。
拢上衣服,扣好胸前的扣子,再给他系腰带,每完成一个步骤,就意味着离我们分别的时间近了一步,我能极力的忍着,却怎么也忍不住心中涌起那种难以言语的痛苦滋味。
他轻轻的将我搂进怀里:“好了……”
“……”
“会好的。”
是啊,会好的。
就像我知道,即使是现在这样严寒的天气,呼啸的北风凛冽的吹过,吹在人脸上好像刀割,可是终有风雪停下的那一天,终有春暖花开的日子,而我和他,也一定会等到长相厮守的日子。
我带着珍儿他们陪着他一起走出了别苑外,守卫的许多人都回去过年了,但也安排了人守在周围,他看了也放心,翻身上马后,他又低头看了我一眼,道:“这些日子要格外小心。你的肚子这么大了,不要随便乱走,顾忌着孩子……”
“嗯。”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目光却好像被旁边什么东西吸引了,我转头一看,却是一直没有出现的季汉阳,正远远的看着我们。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即使离开还有几步距离,我也能闻到风中飘来的酒味,他的眼睛和脸都是红的,目光也和往日多有不同,甚至——若是平时,他一定会过来拜见亦宸,可现在,他只是远远的站着,身上的长衫被风吹得衣袂飘扬,也不加一件披风,不知有多冷。
亦宸一直看着他,也没有说话,座下的马有些不耐烦的踱着马蹄,他这才说道:“照顾她。”
季汉阳远远的向他一揖。
“只能照顾她。”
他又说了这一句,我的心里咯噔一声,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而季汉阳一直长身拜倒,没有直起腰来,也看不清他在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
亦宸又收回目光看了我一眼,淡淡的做出了一个微笑,然后用力的一挥鞭,座下的马长嘶一声,立刻飞驰而去,好像一支离弦的箭,在风中扬起了阵阵雪沫,我看着他壮硕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当中。
我远远的看着那已经不再有他身影的漆黑的远方,寒风呼啸着将雪花吹得四散开来,打在人的脸上生疼,冷也得也那么刺骨,我紧紧的裹着风氅,站在门口看了很久,什么都看不到了,还是站着。
他,就这样,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而我,还有季汉阳,我们——
眼前人影一闪,季汉阳已经站到了我的身侧,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一股浓浓的酒气迎面扑来,他真的去喝了酒,但我知道他没有醉,他只是——想醉而已。
和他单独在这别苑当中相处了几个月,他的隐忍和自持,我比谁都清楚,所以今天这样——我不怪他。
我只怪命运。
“鸢青,我——”
“你别说了,汉阳。”我打断他的话:“我们,我们还是——”
我的话也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他突然向我伸出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一双大手已经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用力的拉了过去,我一下子跌进他的怀里。
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我完全惊呆了,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傻傻的抬头看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肃杀的表情。